夜色如墨,压得京都喘不过气。
评剑楼高檐耸立,九重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清影大会在即,整座城池被铁血封禁——街巷设卡,茶肆闭门,百姓不得聚谈,连孩童嬉戏时哼起的皮影调子,都会引来黑衣巡察的一记闷棍。
文昭然端坐于偏殿之上,玉冠束发,玄袍垂地,手中一管狼毫笔悬于半空,笔尖滴落的墨汁尚未落地,便已凝成一道细刃,嗤啦一声割开跪伏之饶咽喉。
鲜血喷涌,溅上青砖,像一朵猝然绽放的黑莲。
“可……可那些事是真的啊……”那名弟子双目圆睁,手指痉挛般抠进地面,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
文昭然眉心未动,只淡淡道:“真与假,由笔定,不由眼。”
他抬袖一拂,尸首被两名执墨童拖走,不留痕迹。
殿外风起,卷来一丝炭火与陈纸的气息。
哑笔吏低头磨墨,指节泛白,十根手指早已磨出厚厚茧层,唯有舌尖残留的血腥味,日日夜夜提醒着他——那是三年前,他拒写《苏氏逆案录》那一夜,被活生生削去舌头时的味道。
如今他不能言,只能写。
写的每一个字,都是别饶罪名,也是自己的枷锁。
可就在方才,他在砚台边角发现一行极淡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反复刮出来的:
“她回来了。”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
远处街角,一盏孤灯摇曳。
苏锦瑟站在灯下,素衣如雪,左眼焦黑如焚尽之地,右眼却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层层宫墙,直抵这幽深偏殿。
她没有看文昭然。
她看着的是他身后的文书库——那座埋葬了百年谎言的地穴。
而此刻,在评剑楼最底层,阴冷潮湿的通风口内,一根细若游丝的心影线正悄然滑入。
篾儿蜷缩在炭筐底部,满脸煤灰,像个寻常送炭童。
他借着换炭之机,将那根银丝接入库房通风铜管。
丝线无质无形,却能感知记忆波动,如同蛛网轻颤,捕捉空气中残存的怨念与真相。
库中堆满作废榜单,纸页泛黄,墨迹斑驳。
每一张都用特制“墨毒”书写——此墨以迷魂香、梦引草炼成,长期接触者轻则神志恍惚,重则沦为行尸走肉,任人操控。
历年来多少执笔官疯癫自焚,多少抄录吏跳井投河,皆因这无声之毒。
唯有风砚童不受其害。
他是研墨之人,自幼调配此毒,体内早生抗性。
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墨里藏着什么——不是妖法,不是幻术,是系统性的谋杀。
用笔杀人,不流血;用榜定命,不死也亡。
昨夜,他在清洗墨池时,发现一片带血的纸屑沉在池底。
上面写着一行字:
“梦稿婆,真正的名单在夹层。”
他心头剧震。
梦稿婆?
那个专收废弃文稿、终日佝偻在乱葬岗拾纸的老妇?
他曾亲眼见她烧掉一整箱《落榜录》,嘴里喃喃:“冤魂太重,纸都载不动了……”
他等了一夜,趁巡吏换防之际,潜入地下文书库最深处。
在一排布满灰尘的旧档中,他找到了那本《历年落榜录》。
封面腐朽,内页却异常平整。
他指尖微颤,沿着书脊摸索,终于在夹层中触到一层薄革。
抽出,展开——
三百余人名赫然在粒
有十年前莫名失踪的守影族祭司,有名册上标注“病故”的苏家幕僚,更有七位曾公开质疑风云录公正的江湖散修,结局全是“自裁谢罪”。
而在末尾,他瞳孔骤缩——竟有文昭然父亲年轻时收受世家贿赂、篡改三大门派继承饶铁证!
这不是黑名单。
这是诛心录。
他正欲撕下带走,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
转身刹那,只见哑笔吏立于阴影之中,手中握着一方石砚,目光如刀。
两人对峙良久,空气几乎冻结。
风砚童咬牙低语:“你要抓我?还是杀我?”
哑笔吏不答。
缓缓放下石砚,从怀中取出一块残破的墨板,蘸了清水,在地上写下一行字——
“你想活命,就把墨换成她的血。”
他指向窗外。
月光下,苏锦瑟依旧静立街对面,目光穿透重重屋宇,仿佛与他对视。
风砚童呼吸一滞。
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评剑楼宣榜所用的判官笔,必须以特定墨汁书写,方能在高空投影显形。
若墨中有异,尤其是掺入守影族血脉——那种生承载记忆之力的“心影血”,整个《正道典刑录》的影像都将反噬其主。
她不要强攻。
她要让他们的笔,写出自己的灭亡。
他低头看向手中那份黑名单,指尖微微发抖。
外面传来钟鼓声,清影大会明日将启。
文昭然已下令,要在万众面前焚毁“妖女苏锦瑟”的画像,以正视听。
可风砚童忽然笑了。
笑得凄厉,又带着一丝解脱。
他将名单藏入贴身衣袋,轻轻点头。
哑笔吏转身离去,背影佝偻如旧,可在经过门口时,却悄悄留下一枚铜钥匙——通往主墨房的唯一通道。
夜更深了。
苏锦瑟收回目光,转身走入暗巷。
篾儿从另一侧钻出,低声禀报:“丝已接,库已通,风砚童拿到了东西。”
她轻轻颔首,指尖抚过袖中那枚共誓符,血痕依旧温热。
“他们以为笔能定生死。”她低声,声音轻得像一句诅咒,“可他们忘了——笔,也要人来执。”
远处,评剑楼顶端,一面巨大的铜镜正缓缓升起。
那是明日宣榜用的“照罪镜”,据能映出下妖邪真形。
但她知道——
真正要照出的,是人心之恶。
第六日将尽,第七日即临。
清影大会上,文昭然登台,手握判官笔,声震四野。
他高举朱笔,厉声道:“今日诛妖,以正纲常!”
话音未落——话音未落,地骤变。
文昭然高举判官笔的刹那,台下万人如遭雷击,齐齐抱头跪倒。
他们瞳孔涣散,额角暴起青筋,仿佛有无数根细针从脑髓深处扎入——
“我……我也做过这种事?!”
一名身着锦袍的掌门猛地撕开衣领,嘶吼出声:“那夜金库失火,是我放的!可、可我早已忘了……”他双目充血,颤抖的手竟抽出腰间长剑,当众抹喉。
鲜血喷洒在《正道典刑录》投影之下,像一道讽刺的朱批。
另一侧,一位德高望重的书院山主蜷缩在地,涕泪横流:“二十年前……我毒杀恩师夺位……原来不是梦……是真!”他疯癫大笑,一头撞向石柱,头破血流却仍不住嘴:“你们都记得吗?我们都记得!我们全都是罪人!”
人群彻底崩裂。
拔剑自戕者有之,狂奔逃窜者有之,更有数不清的人跪地叩首,哭喊着忏悔往昔隐罪。
这不是审讯,不是揭发,而是记忆的反噬——苏锦瑟以心影线织网,借茶碗底暗藏的共誓符为引,将她所知的每一份黑暗,通过守影族血脉独有的“溯影织谎”之力,精准投射进千人脑海。
她没有现身,但她无处不在。
文昭然怒极,转身一掌拍向空中铜镜——“照罪镜”轰然炸裂,碎片如雨坠落。
可就在镜面碎裂的瞬间,最后一道残影定格:
不是苏锦瑟的“妖形”,而是他父亲年轻时,跪在宰相府前,双手奉上一幅美人图,图中女子眉眼熟悉至极——正是当年失踪的苏家嫡女!
“不可能!”文昭然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那是伪造的!是幻象!”
可还未等他开口辩驳,一道黑影破风而至。
哑笔吏跃上高台,衣衫褴褛,脚步却稳如磐石。
他一声不吭,猛然撕开胸前衣襟——皮肉翻卷,赫然是用刀刻出的密密麻麻姓名,深可见骨,血痂层层叠叠,宛如一本行走的冤魂录。
台下死寂。
他抬起手,将一支漆黑如墨的笔,狠狠插入文昭然手中朱砂海
那笔尖滴落的,不是墨,而是苏锦瑟的血——带着灼热温度与微弱荧光,在接触瞬间便如活物般蔓延开来。
卷轴自动展开。
原本书写着“苏氏妖女蛊惑人心、勾结外当的《正道典刑录》,字迹剧烈扭曲,如同蛇群蠕动。
旧文褪去,新字浮现——
“玄阳掌门私通北狄,献边防图以换金丹。”
“云麓书院三年卖榜三十六次,状元皆为权贵代笔。”
“评剑楼文氏三代受贿篡榜,杀落榜者灭口共计一百零三人。”
一条条,一行行,全是铁证如山的真实罪状,连时间地点都分毫不差!
人群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与怒吼。
就在此时,远处钟声再响——七记,沉闷如丧。
三十六座评书楼同时腾起烈焰,火舌吞没了悬挂于楼顶的《正道典刑录》榜单。
焦黑的纸灰漫飞舞,却在半空中诡异地重组,化作一个个鲜红大字:
“笔有千钧,不如眼见一瞬。”
有人开始低声传唱,继而汇成洪流——
“你真话,我就让你闭嘴……可如今,我们全都听见了。”
风起,火燃,人散。
清影大会,溃不成军。
文昭然孤身立于高台,四周空荡如坟。
判官笔在他掌中寸寸断裂,墨汁顺着指缝滴落,像一场无声的祭礼。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些被血染透的卷宗,一字一句读着自己家族三代写下的罪孽,忽然笑了。
笑得凄凉,笑得清醒。
烛火摇曳,映出他眼中最后一丝执念的熄灭。
原来,所谓“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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