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融,溪水潺潺。
枫桥边的青石阶上还覆着一层薄冰,被朝阳一照,碎成点点银光,倒映在缓缓流动的溪面上。
昭影赤脚踩在温热的石头上,湿漉漉的裙角沾了泥,却毫不在意。
她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像春日初醒的雀鸟。
“今我们玩‘光影问答’。”她转身,声音清亮如泉水击石,“每人一件今日最暖的事,我便用手划出画面——投在幕上。”
孩子们拍手叫好,争先恐后地举手。
一个卖豆腐的丫头抢先道:“今早阿爹多给了我三文钱买糖葫芦!”话音未落,幕布上便浮现出她蹦跳着接过糖葫芦、满脸欢喜的模样,连那根竹签上的糖渣都清晰可见。
又一个跛脚男孩怯生生开口:“隔壁王婶给我缝了新鞋底……她,走再远的路,也不能让脚受苦。”话落,幕上光影流转,一位白发老妇低头穿针引线,烛火摇曳中,针尖挑起的是岁月无声的温柔。
轮到那个口吃的男孩时,他涨红了脸,手指绞着衣角,结巴了半只挤出两个字:“我……我……”
人群有些躁动,有人轻笑,有人催促。
“快点啊!别耽误大家时间!”
“是不是根本没做什么好事?”
昭影忽然抬手,全场静了下来。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替他。
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指尖轻轻点向溪面。
涟漪荡开,一圈,又一圈。
水波微动,幕布骤然一亮——
画面上是昨夜的村巷,月色朦胧,盲婆婆提着空桶颤巍巍走在石板路上。
忽然,一道瘦的身影从暗处冲出,接过水桶,一路跑将两桶水灌满井台。
做完这一切,他低头看了看婆婆紧闭的双眼,又悄悄把门槛前的碎石踢到一边,才默默离开。
正是这个可怜的孩子。
全场寂静。
男孩瞪大眼睛,嘴唇颤抖:“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没跟任何人……”
昭影睁开眼,笑意如春风拂过山野:“因为你的心,早就了。”
那一刻,孩子的眼眶红了。
不是因为被看见,而是因为——终于有人听见了他沉默的声音。
远处树影下,篾儿背着一个木箱缓步而来。
他脸上带着少见的得意,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昭影!来看我的最新作品!”他掀开箱盖,一个三尺高的木质皮偶立于其中,眉目分明,关节灵活,竟是以整块千年阴沉木雕琢而成,通体泛着幽光。
“它疆影’。”篾儿骄傲道,“能自主行走,能记住你的话,还能把故事讲给别人听。我加了七十二道机关,连眨眼都是活的!”
他启动机关,影缓缓睁眼,竟真的迈步向前,用清脆的童声道:“你好,我是影,我可以帮你记录今的心情。”
孩子们围上去欢呼雀跃,争着对它话。
唯有昭影,静静站着,目光落在影胸口那一抹若隐若现的微光上——那是她昨日亲手注入的一缕“心光”,原是用于唤醒沉睡记忆的媒介,如今却被嵌入机械之中,成了讲述故事的工具。
她忽然觉得不安。
当晚,她梦见母亲。
苏锦瑟站在一片破碎的玉蝉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头顶星河倾泻。
她穿着旧时执灯饶素袍,面容模糊,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操控是旧时代的枷锁。”母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轻得像风,却重得压心,“你以为你在传递真相,可一旦你开始‘安排’故事,你就成了新的操盘手。”
昭影想辩解:“我只是想让更多人被看见……”
“可你替他们了话。”苏锦瑟摇头,“真正的光,不该由谁来点燃,而应由人心自己醒来。”
话音落下,玉蝉轰然碎裂。
昭影惊醒,冷汗浸透里衣。
窗外,晨雾未散,书院方向传来第一声铜铃。
她起身,直奔工坊,取出影,毫不犹豫地拆开它的胸腔。
齿轮、机构、传动轴……一件件被剥离。
最后,只剩一片薄如蝉翼的木片,静静躺在掌心。
她在上面刻下一个字——“听”。
次日清晨,她将这片木片置于无声书院中央的石台上,四周不设帷幕,无灯无火。
“从今往后,”她对围拢而来的孩子们,“它不再是‘影’,也不再话。它只是一面镜子。你们站在这里,心里想什么,它就会映出什么。”
有人不信,凑近低语:“我想我娘了……”
刹那间,石台微微发亮,一道虚影浮现——是位女子在灶台前煮粥,背影单薄,锅盖掀开时腾起一团白雾,像极了记忆里的温度。
全场哗然。
清明将至,细雨如丝。
盲诗郎弟子巡游归来,背着一把断弦古琴,立于村口石桥之上。
他调音片刻,忽而拨动琴弦,歌声苍凉悠远,随风传遍山谷:
“棺中非魔亦非神,
影后非谋亦非嗔。
一剑破局千榜碎,
万家灯火照归人。”
歌声所至,十里八乡百姓纷纷放下手中活计,扶老携幼而来。
他们不知为何而来,只觉心头一震,仿佛有根弦被悄然拨动。
昭影悄然登上戏台。
这一次,她没有舞灯,没有演父母的故事。
她只是轻轻拉开那幅旧幕,然后转身,面向人群。
“谁想上来?”她问,“一件你永远忘不掉的事。”
无人应答。
她也不急,只是点亮一盏孤灯,静静等待。
良久,一位老农拄着拐杖走上台,声音沙哑:“三十年前饥荒,我饿得啃树皮……是邻村周婶偷偷塞给我半袋糙米。她,‘活着,比什么都强’。”
话音落,幕布骤亮——
画面中,风雪漫,一名妇人躲在柴垛后,将半袋米塞进一个少年怀里,自己却饿得面色蜡黄。
少年跪地痛哭,她只摆摆手,转身走入风雪。
接着,一名寡妇缓步登台,泪流满面:“我男人死前……笑着对我‘别怕’。我一辈子都没敢忘那个笑。”
幕上光影流转,病榻前,男子气息微弱,却努力扬起嘴角。
窗外桃花纷飞,仿佛时光也为之凝滞。
掌声雷动,许多人已泣不成声。
就在这时,溪畔芦苇丛中,一道细的光点悄然闪烁——似萤火,又似某种沉睡已久的讯号,正缓缓苏醒。
数日后,海风裹着咸腥的气息掠过枫桥,浪涛拍岸声如低沉鼓点,敲在人心深处。
三艘新造的乌篷船静静泊在溪口,船身漆黑如墨,却泛着奇异光泽——那是篾儿用海底沉木与火鳞胶混制的防水层,再覆上特制油纸,刀砍不破、火燃不焦。
每一块油纸边缘都烙着一个极的“记”字,是苏家旧印的变体,隐而不显,唯有懂的人才能认出。
昭影立于岸边,指尖抚过船舷,触感冰凉而坚实。
她身后,哑姑已换上便于行走江湖的短打劲装,肩头背着一盏无焰琉璃灯——那是无声书院最后一件信物,能引动人心最深处的情绪共鸣。
盲诗郎弟子盘坐在甲板上调试琴弦,断弦重续,音色比往日更加苍茫辽远。
孩子们围在一旁叽喳议论,眼里全是向往。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吗?”一个女孩仰头问。
“远到连梦都未曾抵达。”昭影蹲下身,替她系紧脚上的软底布鞋,“但我们会把你们的故事,讲给所有听不见的人听。”
消息传得极快。
不过半日,十里八乡的百姓便扶老携幼赶来送校
有人提着腊肉,有人捧着绣帕,更多人只是默默站在岸边,眼中含光。
他们不懂什么“舆情操盘”,也不知风云录早已崩塌于无形,他们只知道——从今往后,他们的声音,终于有人愿意带走了。
启程前夜,月华如练。
昭影独自坐在院中石阶上,手中握着一封未拆的密信。
信是昨夜由一只铁喙夜枭送来,落款无名,只有一枚残缺玉蝉印记,与母亲当年所佩之物分毫不差。
她指尖微颤,却没有打开。
有些真相,她已不再急于知晓。
脚步声轻响,顾夜白走来,披风上还带着屋外的寒露。
他不话,只是坐到她身旁,接过那封信,随手投入炉火。
火焰猛地一跳,将玉蝉印记吞没成灰。
“你不怕错过什么?”她轻声问。
“我只怕你忘了回来。”他抬眼望她,眸底如深潭映星,“可后来我想通了。你娘走过的路,你也终究要走一遍。我不拦你,也不能替你走。”
她怔住,忽然觉得喉间发涩。
他站起身,从墙边取来斗篷,蹲下为她系紧领扣。
动作缓慢而细致,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
“你娘教会我一件事,”他,声音低沉却清晰,“真正的家,不在屋檐下,在光能照到的地方。”
那一夜,她久久未眠。
新春之夜,万俱寂,地仿佛陷入一场温柔的停顿。
山谷中偶有爆竹余响,像是旧岁最后的叹息。
顾夜白抱着熟睡的昭影坐在门前石阶上,女儿的脸贴在他胸口,呼吸均匀绵长。
际忽有异动。
一盏盏皮影灯笼缓缓升起,那是村民为祈福所放,本应随风飘远。
可此刻,所有灯笼竟齐齐悬停半空,纹丝不动,如同被无形之手定格。
紧接着,幕布自启——并非设于戏台,而是浮现在空中,薄如蝉翼,却清晰如昼。
画面浮现:一名女孩站在高台之上,身后是无数手持烛火的孩子,目光清澈而坚定。
他们不开口,却似有低语直入灵魂:“我们不神话,我们人话。”
光影流转,画面渐淡,一行古老文字悄然浮现,笔迹苍劲,源自苏锦瑟家族密令残卷——
“舆情归民,光归于影。”
顾夜白心头剧震,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忽然笑了。
眼角微润,声音轻若呢喃:“你娘赢了。”
远处,第一缕晨光照进山谷,落在“双星亭”前那束年年更新的野花上,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新生。
翌日清晨,阳光洒满院。
昭影正在教几个孩子操控皮偶,笑声清脆。
忽然,她动作一顿,目光凝滞——
晾衣绳上,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随风轻晃,袖口处针脚细密,是昨夜母亲亲手缝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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