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刹那，苏锦瑟没有扑向那即将合拢的夹层。
她退后两步，像退入一场早已预演千遍的命运回响。
月光斜切过她的侧脸，冷得如同霜刃刮骨。
指尖余温尚存，那是《舆文要略》残谱滑落时最后一丝触釜—十二字真言，下舆论之根，母亲临终前用血写在她掌心的秘密，如今沉入黑暗，再无踪迹。
可她不悔。
“二十年前，”她声音很轻，却像钉子般楔进石壁深处，“苏家也曾守护过这份名单——直到他们发现，它吃人。”
莫问斋浑身一震，手中拐杖重重杵地，整条迷心廊仿佛都在颤抖。
他双目覆着白布，空洞无神，可那张苍老的脸，却正对着苏锦瑟，像是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你……吃人？”他的声音沙哑如裂帛。
苏锦瑟冷笑，唇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每升十位，吸前任三分之一气运。那些突然暴雹无声无息的老前辈，真是寿终正寝吗？风云录不是榜，是祭坛。你们供奉名字，它吞噬性命。”
话音未落，密室外忽有童谣飘来。
稚嫩、清亮，带着几分走调的真，在夜风中轻轻荡开——
“月儿弯弯照棺山，背棺郎君不回头……娘莫问上星，一问人间断肠秋……”
是豆子。
那个街头捡来的孤儿，记忆如刀刻的孩子，此刻正倚在通风口外，一边啃着半块冷饼，一边无意识哼唱。
可这调子……不该存在。
苏锦瑟瞳孔微缩。
这首童谣，是她一个时辰前即兴编的，为的是测试观星庐地下音道是否与外界连通。
她从未教过任何人，连顾夜白都未曾听闻。
可莫问斋听见了。
他整个人僵住，灰袍剧烈起伏，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缓缓抬手，阻止了正欲破阵而入的夜巡使，侧耳倾听，嘴唇微微颤动。
“这……这调子……”他喃喃，“是我妻子生前教给孩子的……只有我们家知道……”
苏锦瑟心头猛然一沉。
不是巧合。
绝不可能是巧合。
她的手指悄然抚上发髻——那里藏着拆解成七片的影匣，每一寸纹路都刻着她亲手设计的暗码。
可现在，她忽然意识到，有些东西早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苏家……与观星庐……
难道早有暗通？
念头如电光闪过，尚未理清，密室大门轰然炸裂！
青铜面具的夜巡使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四名执法者，杀气凛冽。
他们手持锁链与搜魂镜，专破伪装藏匿之术。
“所有人，原地受检！”夜巡使声音冰冷，毫无情绪，“擅动者，格杀勿论。”
红光自镜面扫过，映照出尘埃轨迹、心跳频率、甚至潜藏的内息波动。
若被照出身怀异物，立刻会被定为“窃典逆贼”，当场镇压。
苏锦瑟垂眸，呼吸放至最缓。
她早已将影匣拆解，薄如蝉翼的牛皮纸片藏于发簪夹层，金属机关化作耳坠，连那根操控皮影的银线，都缠在脚踝之上，贴肤而藏。
表面看去，她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手中只剩一只空木海
可就在搜查即将开始之际，莫问斋忽然抬手，挡在夜巡使面前。
“不必查她。”他。
众人一愣。
“真正该查的，”老人缓缓转身，枯瘦的手指指向墙上那幅巨大的星轨图——“是昨夜，偷偷修改‘榜灵气脉图’的人。”
星轨图横贯整面石墙，由银丝镶嵌而成，记录着“风云录”背后真正的运转法则——榜灵气脉。
那是维系榜单真实性的命脉，一旦被篡改，排名便不再是实力体现，而是人为操控的傀儡戏。
而现在，其中一条红线，被人以极细金粉重新勾连，位置微妙，若非精通舆文之道，根本无法察觉。
苏锦瑟目光一凝。
不是她动的手。
她今夜的目标只是取回残谱，而非篡改源典。
更何况，这般精细手法，需深入观星庐核心禁地三更以上，还得避开十二重守阵——绝非一人之力可为。
有人抢先一步。
而且，目的不明。
夜巡使盯着那条红线，面具下的呼吸明显一滞。
他猛地挥手：“封锁出口！彻查所有值夜之人！昨夜谁接触过星图？”
混乱初起，人心浮动。
就在这瞬息之间，苏锦瑟眼角余光瞥见通风口外，一抹微光闪动。
是信号。
她不动声色，心底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外面……有人接应。
而更深处，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既然有人能篡改榜灵气脉，那就意味着，整个“风云录”的权威，早已千疮百孔。
那些被她精心策划、一步步捧上神坛的名声，那些万众敬仰的武林神话，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曾真实。
包括顾夜白的崛起。
是不是也……早已落入他人棋局？
混乱如沸水泼雪，夜巡使的命令尚未落定，观星庐外骤然亮起一片赤红。
百盏灯笼次第点燃，火光冲破夜雾，在山坡上蜿蜒成三个巨大轮廓——顾夜白。
是红姑动的手。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退至外围，带着酒肆里那些平日听书看影的妇孺，以最朴素的方式搅乱机。
灯火摇曳如潮，映得山门如白昼，百姓呼声隐隐传来：“还我背棺郎公道！”“风云录不公，谁替寒门话！”
夜巡使猛地回头，青铜面具在火光下泛出冷铁般的光泽。
他抬手欲令属下分兵镇压，可就这一瞬的迟疑，已为密室内的众人撕开一线生机。
苏锦瑟瞳孔微缩，指尖却稳如磐石。
她不动声色地将空木盒轻轻搁地，脚踝上的银线随呼吸微微震颤——她在等，等那最关键的讯号。
终于，墙角一只传音竹筒悄然震动。
柳婆婆的老仆猫从暗道钻出，口衔油纸密信。
她迅速拆阅，目光一凝，脊背骤然绷直。
七名寒门高手，三日内接连走火入魔。
症状一致：经脉爆裂，双目溢血，临死前口中喃喃皆是“我上榜了……我终于上榜了……”仿佛被某种狂热攫住灵魂，直至气血逆冲、五脏俱焚。
是实验。
有人在试用“气运反哺”的禁忌之术——借风云录排名跃升，强行抽取榜灵气运灌体，以求实力飞跃。
可他们低估了榜灵的贪婪：它允你登高，却要你命来偿。
苏锦瑟指尖发凉。
她曾以为自己是在操控舆论，重塑神话。
可此刻她才惊觉，她捧起顾夜白的过程，是否也正是一场缓慢的献祭？
每一次名声暴涨，每一场万众敬仰，背后是否有看不见的丝线，正从他的命格中抽走生气？
若风云录本就是一头活物……那她所做的一切，岂非是在喂养一头怪物？
心念电转间，脚步声逼近。
夜巡使已下令封锁所有出口，执法者开始逐层搜查。
就在两名机阁卫即将踏入密室的刹那，莫问斋忽然迈出一步，挡在苏锦瑟前方。
“够了。”他声音沙哑，却如钟鸣，“你们查的是篡改星图之人，不是窃谱逆贼。若真要追责，该查的，是二十年前那场‘净化’。”
夜巡使动作一滞。
老人不再多言，只缓缓抬起手，将一枚青皮竹签塞进苏锦瑟掌心。
触感冰凉，刻着四字——寅三·东棂。
她还未及思索，守卫已粗暴架起莫问斋。
他被拖行之际，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低语，轻得像风，却重重砸在她心上：
“有些真相，比复仇更重要。”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廊道尽头。
苏锦瑟立于原地，手中竹签如烙铁般滚烫。
她抬眸望去，观星庐最高处，那座千年不灭的铜灯依旧燃烧，火焰幽蓝，仿佛在无声注视着一牵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
这楼，从来不只是藏书之地。
它是榜灵栖身之所，是维系整个江湖声望系统的中枢祭坛。
而那些被万人敬仰的名字，不过是祭坛上待宰的牺牲。
她曾以为自己是操盘手，如今却发现，自己不过是在祭司眼皮底下，跳了一支自以为聪明的舞。
风起云涌，灯火明灭。
百盏灯笼仍在山野间燃烧，照出“顾夜白”三字残影。
可她知道，真正的风暴，不在山外，而在地底深处——
攥紧竹签，她悄然退入阴影。
铜灯之下，无人看见她眼底燃起的火：
既然这江湖是戏台，那就让她掀了这台，重写剧本。
夜深时分，一道纤影掠过残垣。
她依签而行，潜至观星庐东侧偏殿。
腐朽木柜被悄然推开，尘灰簌簌落下——
一道隐蔽竖井赫然显露，石梯湿滑，向下延伸，没入无边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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