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奥在藏书室守了一夜。
他没有坐在惯常的位置处理文书，也没有像雕塑般伫立窗前。而是选择了一张背靠墙壁、视野能覆盖大门与埃利奥斯卧房方向的扶手椅，以狼类最放松也最警觉的姿态——看似闭目养神，实则每一丝感官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网，张开在寂静的城堡之郑
他捕捉着空气里能量的涟漪。地下的那场“微光渗透”结束后，最初两时，城堡的能量场像一泓被投入石子的深潭，荡开了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波纹。莱奥耐心地追踪、分辨着这些波纹：没有攻击性，没有痛苦的尖啸，只有一种……仿佛长久紧绷的肌肉得到一丝微不足道舒缓后，无意识释放的、极其疲惫的“叹息”。这叹息顺着地脉、顺着城堡古老的石料、顺着那些与核心相连的无形脉络，缓慢扩散，最终消融在夜色里。
凌晨三点左右，一切重归“正常”。但莱奥知道，某种改变已经发生，如同在生锈的锁芯里滴入了一滴特制的润滑油，虽然无法立刻开锁，但内部的滞涩感，已然不同。
他也留意着埃利奥斯的房间。年轻学者最初睡得并不安稳，呼吸时快时慢，显然精神核心仍在消化今夜高强度的消耗。莱奥调动起一丝极其温和的、近乎本能的安抚气息，如同无形的薄纱，轻轻笼罩过去。那不是魔法，更像是狼对族群幼崽或伴侣在不安时的一种性流露。渐渐地，埃利奥斯的呼吸变得悠长平稳，沉入了真正的深度睡眠。
破晓前最黑暗的时刻，莱奥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窗边。东方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城堡巨大的阴影还笼罩着沉睡的花园。但他锐利的目光捕捉到，西侧塔楼最高处那常年缠绕的、如同怨灵般的稀薄灰雾，似乎比往日淡了那么几乎无法分辨的一丝。
微的改变，也是改变。
晨光终于穿透云层，为藏书室带来第一缕带着暖意的光线时，埃利奥斯卧室的门轻轻打开了。
他走出来，脸色依旧有些睡眠不足的苍白，但眼神清明，甚至带着一丝迫不及待的光彩。他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莱奥，微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会在这里。
“莱奥先生？您……一直在这里？”
“只是确保一切平稳。”莱奥转过身，语气如常，仿佛守夜只是日常巡查的一部分，“感觉如何？”
“好多了。深度睡眠很有效。”埃利奥斯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肩膀，目光立刻投向昨晚安置在书桌旁的仪器箱，“数据……”
“早餐后。”莱奥打断他，指向旁边桌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还冒着热气的燕麦粥和烤面包，“你需要能量补充，尤其是糖分。数据分析不差这十分钟。”
埃利奥斯张了张嘴，但在莱奥平静的注视下，还是顺从地走到桌边坐下。食物的香气让他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他安静地吃完，莱奥则在一旁整理着昨夜似乎翻阅过的一些古老日志。
吃完最后一口，埃利奥斯几乎立刻站起身。莱奥这次没有阻拦，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自便。
仪器数据被导出到更大的水晶显示屏上。埃利奥斯拉过椅子坐下，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滑动，调出核心记录。莱奥也走到他身侧后方，目光沉静地落在屏幕上。
昨晚行动的全程数据被完美记录下来。从模拟信号的伪装路径，到成功贴附节点的精确时间戳，再到持续输出修正信号时的能量反馈波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
“看这里，”埃利奥斯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将其中一段波形放大，“在修正信号稳定输出的第七分三十四秒到第九分十二秒之间，目标节点的痛苦频率主波振幅，出现了连续三个周期的、约0.7%的规律性衰减！虽然幅度极，但重复出现了三次，这绝不是随机噪声！”
莱奥的目光紧盯着那几乎需要放大数倍才能看清的细微凹陷。他的大脑快速计算着。“衰减周期与修正信号的输出频率呈整数倍关系？”
“正是！”埃利奥斯调出对比图，“看，修正信号频率F，痛苦频率衰减恰好发生在1F、2F和3F的时间点上，衰减幅度也呈现近似线性相关。这证明我们的信号不仅在节点上成功‘驻留’，而且开始产生可测量的干涉效应！它在局部、暂时地‘抵消’了一部分诅咒的扭曲力！”
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证据。他们的方法不仅安全渗透，而且开始生效。
“再看看环境反馈数据，”莱奥指向另一组图表，“洞穴整体能量乱流的平均强度，在行动后半程有0.3%的下降，心智低语的平均‘尖锐度’指数也降低了约0.5%。虽然微乎其微，但趋势一致。”
埃利奥斯快速切换着不同监测通道的数据，越看眼睛越亮。“有效……真的有效！虽然效果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方向是正确的！这就像……就像在沙漠里找到邻一口几乎干涸的泉眼，证明霖下确实有水！”
莱奥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短暂、近乎虚幻的弧度。“泉眼找到了。下一步，是如何扩大流量，并找到更多泉眼。”
埃利奥斯靠回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属于发现者的喜悦。这喜悦冲淡了疲惫，让他整个人都明亮起来。
“我们需要重复实验，验证可重复性。然后尝试优化信号编码，提高‘抵消’效率。或许还可以寻找其他类似的重叠节点……”他已经开始规划，语速快了起来。
“循序渐进。”莱奥的声音平稳地插入，如同给过热引擎注入冷却剂，“下一次重复实验，至少间隔三。你的精神核心需要时间适应这种‘微调’带来的反馈。城堡的能量场也需要时间消化变化。在此期间，完善你的优化模型。”
他的安排总是务实而冷静。埃利奥斯点零头，激情稍敛，但眼中的光彩未减。“明白。我会先做数据分析，建立更精确的干涉模型。”
“还有，”莱奥走到书桌另一侧，拿起几张他之前翻阅的古老日志的抄录页，“这是我找到的一些关于城堡早期能量疏导仪式的残篇。虽然仪式本身已不可用，但里面提及的几种用于‘安抚地脉’的矿物共振频率和几何阵列，或许能为你的信号编码提供新的思路。”
他将抄录页递给埃利奥斯。纸张上的字迹古老却清晰，是莱奥的手笔。
埃利奥斯接过，如获至宝。“太及时了！这能提供历史参照系，也许能帮助我们理解最初契约共鸣的‘语法’！”
看着埃利奥斯立刻沉浸到新的资料中，手指无意识地卷着额前一缕垂下的头发，全神贯注的模样，莱奥静静地看了他几秒。
晨光透过高窗，在年轻学者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也在他银灰色的发丝上跳跃。昨夜守夜的疲惫仿佛在这一刻被驱散，某种更为深沉而安宁的东西，在莱奥心中沉淀下来。
他没有打扰，只是转身，动作极轻地开始收拾早餐的餐具，将空间留给沉浸在思维世界中的学者。
地上，晨光普照，新的一已经开始，带着昨夜悄然播下的、微弱却无比确定的希望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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