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傍晚开始下的。
不是游戏里那种烘托气氛的细雨，而是瓢泼大雨，砸在屋顶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敲打。
药店没点灯，昏暗得只能看见柜台轮廓。我坐在阴影里，听雨声。
抽屉里的U盘在微微发烫。
像在感应什么。
门外传来脚步声，踩在积水里，啪嗒啪嗒。
不是玩家——玩家这种气要么下线，要么躲主城酒馆。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犹豫了几秒。
门帘被掀开。
进来的是个女人。
穿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裙，头发湿漉漉贴在脸上，手里挎着个空篮子。
是新手村西头的寡妇，李三娘——平时在街角卖野菜饼，Npc里的背景板之一。
她看见我，愣了下：“老板娘？你还没关门？”
“快了，没生意。”我，“三娘有事？”
李三娘攥着篮子，眼神躲闪：“我……我想买点药。”
“什么药？”
“安神的。”她声音发颤，“我家宝……这几老做噩梦，听见地底下有哭声。”
地底下？
我起身，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晕散开，照亮李三娘苍白的脸。她头顶的状态栏浮现：
【情绪：恐惧+焦虑】
【觉醒进度：1%】
【特殊状态：被‘异常声音’困扰】
异常声音？
“哭声从哪来的？”我问。
“酒窖。”李三娘压低声音，“就村东头那个废弃酒窖。我家就在酒窖上头，这几半夜，总能听见下面……有女人在哭。”
酒窖。
又是酒窖。
糖心下午刚去过，里面有空酒桶、暗格、铁门。
没有哭声。
“你去看了吗？”我问。
“我哪敢！”李三娘摇头，“但昨晚，宝偷偷溜下去了。回来时脸白得像纸，嘴里一直念叨‘姐姐在哭，姐姐好疼’……”
她抓住我的手，指尖冰凉：
“老板娘，你见识广，能不能……帮我去看看？我实在没辙了。”
我看着她眼里的恳求。
又看看抽屉里发烫的U盘。
点头。
“带路。”
———————————————
雨夜里的新手村，安静得诡异。
街上一个玩家都没有，只有巡逻卫兵举着油灯，在雨幕里缓缓移动。
他们看见我和李三娘，点点头，没多问——Npc之间的交互，系统默认正常。
酒窖在村东头一棵老槐树下，入口是块厚重的木板门，挂着生锈的铁锁。
锁被撬开了。
锁芯处有新鲜的划痕——应该是糖心下午干的。
李三娘举着油灯，手在抖：“就、就是这儿……”
我接过油灯，弯腰钻进入口。
酒窖里霉味扑鼻，混合着陈年酒香和泥土腥气。
空间比想象中大，几十个空酒桶堆在墙边，像沉默的巨人。
糖心得没错，最里面有扇铁门。
门上刻着字：
“世界树·根须培育室（实验体001）”
门锁着。
但门缝里，透出极微弱的、淡绿色的光。
还迎…声音。
不是哭声。
是哼唱。
很轻，很柔，像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旋律有点耳熟，但想不起在哪听过。
我走到铁门前，把耳朵贴上去。
哼唱声更清晰了。
是个女声。
温柔，哀伤，一遍遍重复同一段旋律。
“……离音？”
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哼唱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门里传来一个虚弱但清晰的声音：
“谁？”
真是离音。
那个在周九州记忆里，被篡改的情绪疏导AI原型。
“我是沐雨，药店老板娘。”我，“你怎么在这儿？”
门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是铁链拖动的声音。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
门缓缓向内打开。
淡绿色的光涌出来，照亮门口一片区域。
我看见……
一个巨大的、透明的培养舱。
舱里灌满淡绿色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一个女人——长发如海藻般散开，身穿月白长裙，怀里抱着一把残破的琵琶。
她睁开眼睛。
瞳孔是淡金色的，像融化的琥珀。
“沐雨……”她声音透过液体传来，有些模糊，“周工的‘觉醒者’……是你吗？”
我走进房间。
房间四壁不是砖石，而是蠕动的、发光的根须。根须从花板垂下，扎进地底，像某种活物的触手。正中央的培养舱，被根须缠绕、包裹，像心脏被血管供血。
“你是离音？”我问。
她点头，手指轻轻拂过怀里的琵琶：
“周工创造的第一个情绪疏导AI。三年前，公司篡改我的核心代码，让我从‘疏导者’变成‘诱导者’。周工为了救我，把我藏在这里，用世界树根须维持我的数据不消散。”
她抬起手，手腕上有一圈暗紫色的纹路——和陈序的“污染警示纹”一模一样。
“但我撑不了多久了。”她苦笑，“根须的能量在衰减。最多再有一个月，我就会彻底……格式化。”
“怎么救你？”我问。
离音看向我手里的油灯：
“需要‘纯净的情绪数据’。不是玩家那种被榨取过的，是……发自内心的、温暖的、像阳光一样的情绪。”
她顿了顿：
“比如，真诚的感谢，无私的帮助，纯粹的喜悦。”
“这些情绪，能净化我的污染代码。”
我明白了。
第三把钥匙。
不是来自玩家，也不是来自Npc。
是来自……拯救。
拯救一个即将消逝的灵魂，并得到她真心的感谢。
“我能做什么？”我问。
离音指了指培养舱外的操作台：
“那里有个接口，连接着我的核心。如果你能让三个‘纯净情绪源’同时接触接口，就能启动净化程序。”
“三个？”
“是的。”离音眼神黯淡，“但很难。现在这个游戏里，大部分玩家和Npc的情绪都被污染了。纯粹的善意……几乎绝迹。”
我看向她手腕的纹路。
又看向门外。
想起重岳得到新锤子时，眼里那份炽热。
想起糖心帮我挡Gm时，那份单纯的维护。
想起陈序起女儿时，那份卑微的父爱。
或许……
“等我。”我。
转身离开培育室。
李三娘还守在酒窖入口，见我出来，急切地问：“怎么样？”
“里面有位……姑娘。”我，“她需要帮助。”
“我能做什么？”
我看着她头顶那1%的觉醒进度，突然有了个想法。
“三娘，你每卖野菜饼，有没有遇到过……让你心里一暖的客人？”
李三娘愣了下，慢慢点头：
“樱前有个战士，买饼时多给了两铜币，‘大婶你手艺真好，我妈妈以前也做这个味道’。我……我当时差点哭了。”
她着，眼眶真的红了。
“那种感觉，”她摸着自己心口，“就是……心里暖洋洋的，像晒了太阳。”
就是它。
纯净的情绪。
“三娘，”我握住她的手，“我需要你帮我。明早，你带三个这样的‘暖心故事’，来药店找我。”
李三娘虽然不懂，但用力点头：“好！”
我离开酒窖，回到药店。
雨还没停。
但心里某个地方，亮起了一簇火苗。
我打开记账本，写下：
“第三日，雨夜。”
“得见离音，囚于根须。”
“救之法：三缕暖阳。”
“钥匙其三，或在于此。”
写完，我看向角落。
蜘蛛不知何时已经结好了一张新网。
网中央，悬着一滴雨水。
晶莹剔透。
像颗等待坠落的——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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