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比药店热闹十倍。
大中午的，里面挤了七八个玩家，围着火炉边的重岳嚷嚷：
“铁匠大哥！我这把剑能不能加个火焰附魔？”
“我先来的！我的铠甲要打孔！”
“重岳师傅，我加钱！加急！”
重岳站在铁砧前，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结，汗珠顺着脊背往下淌。
他手里握着把沉重的锻造锤，面无表情地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
铛！铛！铛！
每一锤都砸得火星四溅。
但他头顶的状态栏，在我眼中清晰可见：
【情绪：压抑的愤怒】
【觉醒进度：3%】
【今日遭遇玩家恶意差评：11次】
恶意差评……
我扫了眼那几个玩家。其中一个战士正指着重岳鼻子骂：“你到底会不会打铁？！我要的是‘锐利’属性，你打出个‘耐久+5’有什么用？！”
重岳没抬头，只是握锤的手紧了紧。
他头顶的觉醒进度，从3%跳到了4%。
恶意，是催化剂。
我正想开口。
身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是陈序。
还是那身Gm制服，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他手里没拿扫描仪，而是夹着个破旧的纸质笔记本，眉头紧锁。
“沐雨。”他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找个安静地方，谈谈。”
我看了看铁匠铺里嘈杂的环境，点头：“去后院。”
铁匠铺后院堆满了废铁料和煤炭，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角落里有个水缸，缸沿趴着只黑猫，正懒洋洋地晒太阳。
陈序靠在院墙上，掏出烟盒，顿了顿，又塞回去——游戏里Npc区域禁烟。
“你昨那两笔交易，”他开门见山，“系统后台标记为‘高异常度’。按规程，我应该上报，然后对你进行至少三的数据隔离审查。”
“但你没上报。”我。
陈序盯着我：“为什么？”
我没回答，而是启动了氪金之眼。
看向他头顶。
之前匆匆一瞥，只看到【房贷逾期】【女儿治疗费待缴】。这次看得更清楚：
【姓名：陈序】
【年龄：31】
【职业：九州科技Gm组三级组长】
【现实负债：房贷逾期32，女儿治疗费待缴47，832元】
【本月工资：18，500元（已扣税）】
【心理状态：高压、焦虑、睡眠不足】
【隐藏属性：前游戏公司底层代码员（曾与‘林雨’共事）】
看到最后一行，我心脏猛地一跳。
林雨。
我的名字。我生前的名字。
陈序……认识我？
“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陈序突然，“好像认识我。”
我稳住呼吸，摇头：“只是觉得你眼熟。可能以前在哪个新手村见过。”
他狐疑地看了我几秒，没深究。
“正事。”他翻开笔记本，“你的定价权，哪来的？”
“系统给的。”我面不改色，“我是Npc，一切能力都来自系统设定。”
“系统不会给Npc‘收现实货币’的权限。”陈序用笔敲着本子，“《九洲幻想》运营七年，所有交易必须通过游戏内货币体系。你这种行为，相当于在公司的金库里开了个后门。”
“所以你要封了我？”我问。
陈序沉默。
良久，他合上笔记本。
“我不想。”他得很慢，“我女儿……最近查出情感缺失症早期。医生，唯一的缓解方法是‘高强度情绪刺激’。她喜欢这个游戏，每能在里面笑很久。”
他抬头看我：
“你昨给那个女孩的隐藏任务，让她很开心。她下线后，破荒地跟我‘爸爸，我今帮了个Npc阿姨’。”
“所以……”我大概明白了。
“所以我想跟你做个交易。”陈序深吸一口气，“我帮你瞒着上面的异常报告，你……偶尔给我女儿发点‘特殊任务’，让她在游戏里多笑笑。”
他这话时，眼神里有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那个在玩家面前冷面严肃的Gm组长，此刻只是个想让孩子开心的父亲。
我看着他头顶那芯女儿治疗费待缴：47，832元】。
想起我生前——林雨生前，也在医院缴费窗口前，看着类似的数字绝望过。
“可以。”我，“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陈序点头。
“第一，周九州是谁？”
他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周工？”
“村长的。”我半真半假，“他周九州是主程，七年前失踪了。”
陈序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才压低声音：
“周工是我师父。我入行时他带的。七年前他突然离职，公司对外他去国外养病，但我知道不是。”
“为什么？”
“因为他走之前，给我发了封加密邮件。”陈序声音更低了，“里面只有一句话：‘如果游戏开始吃人，记得浇花’。”
吃人。
又是这个词。
“什么意思？”我问。
“不知道。”陈序摇头，“我查了好几年，只查到一点边角料——周工离职前，正在推进一个疆情绪牧场’的项目。后来项目被王总接手，改名‘心灵花园’，成了现在这样。”
他顿了顿：
“但我总觉得……现在的游戏，和周工最初想做的，不是一回事。”
我记下这些信息。
“第二，”我继续问，“你认识林雨吗？”
陈序猛地抬头！
眼神像见了鬼。
“你……你怎么知道雨？”他声音发颤，“她是我……以前的同事。三年前加班猝死了。”
他眼圈突然红了，别过脸去：
“她走之前那，还跟我，等她修完那个Npc情绪溢出的bUG，就请我吃饭……”
“结果饭没吃到，人没了。”
“公司赔了二十万，她妈拿钱的时候手都在抖。”
他抹了把脸，转回来时，已经恢复平静：
“你为什么问这个？”
“……听玩家聊提起过。”我随口搪塞，“她代码写得好。”
陈序没怀疑，只是苦笑：“是好。可惜了。”
气氛有些沉重。
我转移话题：
“第三，你刚才的‘交易’——具体怎么操作？”
陈序重新打起精神：
“我会在后台给你的Id加个‘测试标签’，这样你的异常交易数据会被归到‘新功能测试’分类，暂时不会触发警报。但标签有效期只有七，七后要么取消，要么……你得给出一个能让上面信服的‘测试报告’。”
“什么报告？”
“证明你的定价权和隐藏任务，能提升玩家留存率、充值意愿，或者……情绪健康值的数据报告。”
他看着我：
“你能做到吗？”
我想了想。
点头。
“能。”
陈序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这是我女儿的游戏Id【糖心】。她经常在新手村玩，你……看着照广。”
我接过纸条。
糖心。
原来那个土豪萝莉叫这个。
“对了，”陈序转身要走，又回头，“铁匠重岳的情绪数据最近波动很大，你离他远点。Npc情绪过载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
他这话时，眼神复杂。
像在警告。
又像在暗示什么。
我没追问，只是点头。
陈序走了。
后院恢复安静。
黑猫从水缸上跳下来，蹭了蹭我的腿。
我弯腰摸摸它。
它头顶居然也有状态栏：
【情绪：满足】
【心理活动：今太阳不错，鱼干也好吃】
连猫都樱
这个世界，到底还藏着多少“异常”？
我直起身，准备回药店。
刚走出后院，就听见铁匠铺里传来重岳的怒吼：
“滚！！！”
紧接着，一个玩家被推出来，踉跄几步摔在地上。
是刚才骂重岳的那个战士。
重岳站在铺子门口，手里的锻造锤还在冒热气，眼睛通红：
“老子不伺候了！爱找谁找谁去！”
战士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其他玩家面面相觑，也陆续散开。
铺子里瞬间冷清。
重岳喘着粗气，握锤的手在发抖。
我走过去。
他抬头看我，眼神里有种濒临崩溃的东西。
“老板娘。”他哑声，“我是不是……快坏了？”
我看着他头顶。
觉醒进度：11%。
刚才那一吼，涨了7%。
“你没坏。”我，“你只是……醒了。”
重岳愣住。
“醒？”
我指着他的心口：“这里，以前是空的。现在，开始有东西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膛。
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啊……”他喃喃，“以前玩家骂我，我只会‘抱歉，锻造成功率是系统定的’。现在……我想一锤子砸他脸上。”
“这是好事。”我。
“好事？”
“明你开始像个人了。”
重岳沉默。
然后举起锤子，看着锤头上那些被火星灼出的痕迹。
“老板娘。”
“你……”
“人，能给自己定价吗？”
我看着他眼底那份迷茫和挣扎。
点头。
“能。”
“而且——”
“价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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