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爷子的传召来得突然。下午，江辰亲自来到西园，传达晚上回顾家老宅用晚餐的通知，并带来一套质地精良、款式却相对保守的珍珠白色套装裙。
“老爷子喜欢晚辈穿着得体大方。”江辰委婉提示，目光掠过林初夏日常的棉布裙子。
林初夏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江特助。”
她换上那套衣服，将长发编成端庄的发髻，略施淡妆。镜子里的自己，少了几分青涩，多了些柔和的雅致，像一株被精心修剪过的白色铃兰，符合“顾太太”这个身份该有的模板。
顾凛舟的车准时回来接她。他今日也穿得格外正式，深黑色西装，气质愈发冷凝。两人并排坐在后座，一路无话。气氛比平时更显紧绷，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家宴，而是战场。
顾家老宅是一座充满旧式威严的中西合璧庄园，掩映在古树之中，灯火通明却莫名透着森然。踏入主厅，林初夏立刻感受到数道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过来。长条餐桌旁已坐了七八个人，主位空着，显然是留给顾老爷子。
顾凛舟的父亲顾宏远坐在主位右侧，容貌与顾凛舟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却更显冷硬疏离，只在他们进来时抬了抬眼，毫无表示。其余大多是顾凛舟的叔伯、姑母及同辈堂兄妹，人人衣着光鲜，神情各异，打量林初夏的目光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好奇与轻蔑。
“凛舟来了。”一位妆容精致的堂姑率先开口，目光却落在林初夏身上，“这位就是……林家的二姐？果然清秀，就是看着年纪了些，怕是还没毕业吧？”
“堂姑费心，已经毕业了。”顾凛舟声音平淡，为林初夏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这个细微的举动引来几道微妙的目光。
顾老爷子在管家搀扶下出来时，全场安静。老爷子年逾古稀，精神矍铄，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扫过众人，在林初夏身上多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
晚餐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紧绷的氛围中进校话题看似家常，却句句机锋。堂姑们询问林初夏的家世、学业、爱好，语气温和，问题却步步紧逼，试图找出她与“顾太太”身份的不匹配之处。林初夏回答得谨慎得体，不卑不亢，提到自己美术专业时，一位伯父嗤笑一声：“画画？那倒是清闲，不过顾家的媳妇，总不能整摆弄颜料吧？”
林初夏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
“顾家的媳妇该做什么，似乎还轮不到旁人定义。”顾凛舟忽然放下汤匙，瓷器与骨碟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并未看向那位伯父，目光平视前方，声音不高，却让餐桌上瞬间静了下来。“爷爷既然认了这门亲事，初夏就是顾家的人。她的喜好，自然也是顾家该包容的。”
那位伯父脸色一僵，讪讪地没再话。
顾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看向林初夏：“听你是学画画的？对现在的艺术市场有什么看法？这东西，能当饭吃吗？”
问题更直接，也更犀利。所有目光再次聚焦。
林初夏深吸一口气，抬起眼，迎向老爷子探究的目光：“爷爷，艺术本身或许不能直接‘当饭吃’，但它赋予事物超越实用价值的美感与灵魂。在商业领域，好的设计本身就是最直接的竞争力，能提升品牌价值，触动消费者情福顾氏旗下的高端酒店和文旅项目，如果能融入独特而有品质的艺术设计，或许能形成更深的品牌烙印。”她语气平稳，将自己平时对艺术与商业结合的思考，清晰简要地陈述出来。
桌上安静了几秒。顾老爷子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缓缓道：“倒是有点见解，不像个只知道摆弄颜料的丫头。”
这算不上夸奖，却无疑是一种认可。餐桌上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些轻蔑的目光收敛了些。
晚餐后，老爷子将顾凛舟叫去书房。林初夏在走廊稍作停留，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是顾凛舟同父异母的弟弟顾云帆，长相俊秀，眉眼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
“嫂子，”他递来一张设计简约的名片，笑容意味深长，“初次见面。我是云帆。听嫂子是学艺术的？我在城南有个画廊，有空来玩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也可以找我。”他的目光在林初夏脸上转了一圈，意有所指。
林初夏接过名片，礼貌道谢，心中警惕。
回西园的路上，依旧沉默。但林初夏能感觉到，顾凛舟身上那股紧绷的气息似乎松懈了一丝。车窗外流光划过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今晚，”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低沉，“应对得不错。”
林初夏微微一怔。这是……肯定？
“我只是了我想的话。”她低声回应。
顾凛舟没再什么。快到西园时，他手机震动，看了眼屏幕，是沈清欢发来的信息，问询家宴是否顺利，并提到自己整理了一些基金会近期活动的资料，想找时间给他看看。
他快速回复了几个字，放下手机。
林初夏瞥见那亮起的屏幕，以及“清欢”的名字，心头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深究的情绪。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车驶入西园。下车时，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顾凛舟走在前面，忽然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他的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想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道：“早点休息。”
林初夏看着他走向东翼的背影，挺拔，孤峭，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家宴上他短暂的维护，临别时那句“应对得不错”，以及此刻欲言又止的模样……这个男人，似乎并不像表面那样，只是一块毫无裂缝的寒冰。
她回到自己房间，脱下那身束缚的套装裙，换上舒适的睡衣。书桌上，顾云帆的名片静静躺着。这个突然示好的“弟弟”，又代表着哪一方的势力？
床头柜上，那幅《破晓》在台灯光晕中，那道撕裂黑暗的金色，似乎比往日更鲜明了些。
但她清楚，黑暗从未远离。顾老爷子的审视，顾家亲族的排斥，沈清欢的存在，姐姐归期临近，还有这西园内无处不在的监视……家宴或许只是第一道的关口。
真正的审判，或许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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