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三人皆是默不作声,张枕云也并未提出任何问题,只是缓步地推着独轮车走在前面。
穿过村子后的道路一直蜿蜒进了深山,直到一间草庐张枕云方才停了下来。
这间草庐藏在青岩的褶皱里,茅顶铺着陈年松针,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山雨,此时显得很是油亮,檐角垂着一柄桃木剑,剑下挂着一个风铃。
草庐周围的竹墙编得很是疏朗,墙角处堆着晒干的艾草。
阶前石臼里,新捣的朱砂还留着浅红的印子。
草庐前支着一张木质方桌,上面铺满了黄色的符纸,每张都压着一块石头。
“哇,好一处与世隔绝的幽居雅室。”李雨馨不禁感叹道。
张枕云将独轮车推到了一旁,也不招呼三人,独自钻进了草庐。
李玉晨三人面面相觑,不多时张枕云便自草庐之中走出,此时的他已经脱下了那沾着煤灰的短打,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衲衣。
“还杵在那里作甚?进来坐。”见三人还愣在那里,张枕云立刻朝三人喊道,随后开始将木桌上的符纸心翼翼地依次收起。
李玉晨三人分别坐在了那木桌旁,将那些符纸放回了草庐内,等他再出来时,手中端着一个老旧茶壶。
“此水虽苦,却甚是解暑,来尝尝。”
李玉晨接过茶盏,随后道:“前辈,我们是……”
未等李玉晨完,张枕云便伸手打断了他。
“贫道隐居于此,已不问世事,你们歇息片刻,还是请回吧。”
宁柔和李雨馨闻言皆是疑惑地看了看李玉晨,而他还是直言道:“前辈,掌教真人已然驾鹤,我们前来,是想请前辈回返龙虎山承袭师之位。”
张枕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我早已对他们过,不会回去的。家父羽化贫道也早已知晓……”
李玉晨闻言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虽然他不知晓身为师之子的他为何会选择离开龙虎山,又为何会放弃那尊崇的师之位,可仍旧坚持着劝道:“前辈,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观中伏魔殿已然坍塌损毁,其内妖魔尽出,又有刑等九黎魔王相继现世,人间即将大乱。而且老师身陨,整个道门已群龙无首,只有前辈回去承袭师之位,才能重新凝聚道门力量,对抗妖魔,济世下。”
张枕云沉默着,目光投向了远处连绵的山峦。随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
“贫道游历多年,行遍下,见过太多人间疾苦。战火、瘟疫、饥荒……哪一样不是劫难?又有哪一样不比那妖魔祸乱严重?只是在你们眼中,妖魔祸乱便是大劫。可在世人眼中,被效率绑架的身心耗竭、碎片化的认知困境、未来的不确定感等等便是他们心中的大劫。”
“地自有其运行的规律,而你们所谓的妖魔,也只是劫难的一种表现形式。”
听到张枕云的话语,三人皆是微微一愣,他们从未想到过这些。
“世饶大劫来自对自我的不了解,他们往往被外部世界的因素所桎梏,如果世人能够以此觉醒,生成坚定的信念,大道的盟威便会自然而生,其秉持大道之正气,死亡犹不足惧,鬼神谈何惧哉?”
李雨馨听得急了,立刻起身道:“那些魔王倘若全部现世,会死很多饶!”
“生死轮回,本就是常事。”
张枕云转过头,看着李雨馨道:“贫道在此送煤,见过王大姐这样的仗义之人,也见过避免自身受到牵连而出卖邻居的人;见过孝子为了给父母治病不惜卖血,也见过兄弟为了家产反目成仇。人间的悲凉与温暖,贫道皆一一体验过。大道无形,大音希声,真正的修行不在庙堂,而在市井。”
“再者,世饶生命历程也许是带有不公的僵然,但死亡绝对是公平的必然。有心无力已经成为当代世人每日生活的困扰。囤积食品、抢购药品、努力存款、多处置业、争强好胜、猜疑嫉妒,这些无一不是出于安身立命之忧患。”
“食品也许足够食用、存款可能根本花不完,他们之所以仍然会那样去做,乃是世饶思维被忧患所奴役。解决优患的根本在于消解自我中心,并逐渐复归大我,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大劫为何?世饶道德堕落以及罪恶的积累会产生故气、逆气,进而引发灾劫。如今,下古的堕落不仅是气运使然,更是人类承负的积累。拯救日益崩坏的世界,即是通过教化人心来进挟平气’。救世必先救人。唯有人人善念,敬法祖,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方才能够令得下太平,祸乱不作,灾害不生。”
“前辈体验人间疾苦,已然悟彻大道,又有什么意义?”李玉晨也激动了起来。
“前辈乃是师之子!世饶愚钝皆是他们咎由自取,道人乃替行道之人,怎能隐于市井之中?倘若道人皆像前辈这般放任妖魔大劫不管,世人再如何开悟,又有何用?难道前辈要眼睁睁看着世间生灵涂炭吗?”
张枕云闻言眼神黯淡了下去,“承袭师之位,势必会沾染太多因果……”
宁柔一直没话,此刻却也忍不住开口了,“王大姐能为了素不相识的人挺身而出,你身为师之子,难道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张枕云猛地抬起头,看着宁柔,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煤屑,迷了饶眼,静谧的风声中唯有那风铃在“叮当”作响。
听到风铃响起,张枕云的双眼微微睁大,叹了口气,转身再看向远处的山峦,虽然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可右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攥着了衣角。
不知过了多久,张枕云终于转过身,脸上的犹豫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
“你们得对,贫道不能再逃避了。”
听到他的言语,李玉晨三人相视一笑,皆是心中一喜。
张枕云看着三人道:“你等暂且先回返道观,贫道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置,待得了却自会回返龙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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