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将这边，暂时稳住了。用七成缴获，换来了一道无形的护身符和对青石洼的默许。但这只是计划的一半。另一块更难啃的骨头，还在等着他。
赵副将。
此人与张百万利益勾连，自己端了张百万，等于直接砍断了他一条重要的财路，更是狠狠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与面对需要“政绩”和“稳定”的镇将不同，面对赵副将，单纯的利诱恐怕不够，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被视为软弱可欺。
“司马先生，”李世欢放缓马速，与身侧的司马达并行，“你以为，赵副将此刻，该当如何？”
司马达捋了捋颔下短须，沉吟道：“将军，赵副将性如烈火，睚眦必报。张百万之事，他必然已得消息，此刻恐怕正暴怒如雷，想着如何报复。直接上门，风险极大。”
“不错。”李世欢点头，“所以，我们才更要上门。”
“啊？”司马达微微一愣。
“对。”李世欢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开始出现的人流，声音低沉却清晰。
他顿了顿，吩咐道：“回营之后，立刻从缴获中，再清点出金银五百贯，不，八百贯！用张百万库房里那个最精致的紫檀木礼盒装好。记住，只要金银，不要珠宝玉器，要的就是这份扎眼的实在。”
司马达心领神会：“属下明白。将军是要告诉他，我们清楚他损失了多少，这是补偿，但……也仅止于此。”
“正是此意。”李世欢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另外，将我们抄录的那份，关于张百万与他的资金往来最关键的几页账目副本，也一并带上。”
司马达心中一凛，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但他知道，这是必要的。“是，将军。”
“还有，挑选十名最为精锐的老兵，全部换上干净军服，配齐刀弓，在校场待命。你与我同去赵府，周平留守营地，侯二戒备。”
“属下遵命。”
一切安排妥当，李世欢不再多言，催动坐骑，加快速度返回青石洼。他需要赶在赵副将报复行动展开之前，抢先出手，将主动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郑
回到营地，已是日上三竿。营地内依旧忙碌，但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粮食的充足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希望。周平和侯二早已得到消息，迎了上来。
“将军，镇将那边……”周平关切地问。
“已无大碍。”李世欢简短回答，翻身下马，“东西备好了吗？”
“按将军吩咐，八百贯金银，紫檀木礼盒，还有账目副本，均已备齐。十名弟兄也在校场等候。”司马达效率极高。
“好。”李世欢看了一眼那沉甸甸、散发着金钱和木头混合气味的礼盒，目光没有任何波动。“侯二，加强营地警戒，尤其是通往怀朔镇的方向，多放斥候。”
“俺晓得！”侯二拍着胸脯。
“周平，营内就交给你了。安抚流民，继续整训，不得松懈。”
“末将领命！”
李世欢不再耽搁，重新上马。那十名老兵有7位跟他经历过柔然的血战，他们个个神情冷峻，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煞气。他们翻身上马的动作整齐划一，沉默地护卫在李世欢和司马达周围。
这支的队伍，再次离开青石洼，直奔怀朔镇赵副将的府邸。与前往镇将府时拉着十辆大车的“献礼”不同，这次队伍轻简，却带着一股更加凝重的肃杀之气。
赵副将的府邸位于怀朔镇西侧，靠近军营，规格虽不及镇将府，却也门庭高大，守卫皆是身着皮甲、眼神彪悍的军中健卒，显然都是赵副将的亲信。
队伍来到府门前，尚未靠近，门前的守卫便已警觉地眼神不善地盯了过来。
“来者止步！”一名队正模样的军官厉声喝道，目光扫过李世欢和他身后那十名煞气腾腾的老兵，心中暗自凛然。
李世欢勒住马，道：“青石洼李世欢，特来拜会赵将军，有要事相商，烦请通传。”
那队正显然认得李世欢，或者，早就得到了吩咐，脸上露出讥诮和愤怒混杂的神色：“李将军？哼！赵将军身体不适，不见客！请回吧！”
态度强硬，拒人千里之外。
李世欢早有预料，只是淡淡道：“本官确有紧要军务需面呈赵将军，关乎将军清誉，耽搁了，恐怕你担待不起。再去通传一次。”
那队正脸色微变，看了看李世欢身后那些眼神冰冷的老兵，又想到将军今日早间的暴怒，终究不敢做主，咬了咬牙，对身旁一名士兵低语几句，那名士兵立刻转身跑进府内。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气氛却格外压抑。赵府门前的守卫如临大敌，手始终按在刀柄上。李世欢身后的老兵们则漠然以对，只是那无形的气势，却压得那些守卫有些喘不过气。
很快，那名士兵跑了回来，在那队正耳边低声了几句。
队正脸色变幻，最终不情不愿地侧开身子，让出通道，语气生硬：“将军在偏厅等候，只准李队主一人进去！随从留在门外！”
李世欢看了司马达一眼，司马达微微点头，示意自己会看好外面。
“可以。”李世欢翻身下马，从司马达手中接过那个紫檀木礼盒，入手沉重。他整理了一下衣袍，无视那些守卫充满敌意的目光，昂首阔步，走进了赵府大门。
一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阴沉着脸在前面引路，穿过几道回廊，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侧厅。厅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冷清，与赵副将平日张扬的作风不太相符。
赵副将果然在厅中，他并未坐着，而是背负双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凋零的庭院。他穿着一身便服，身形高大，即使背对着，也能感受到那股压抑不住的怒气。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
那是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双眼死死地盯住走进来的李世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李世欢！你好大的狗胆！还敢来见我？！”
声音如同闷雷，在厅中回荡，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意。
面对这滔的怒火和逼饶气势，李世欢却显得异常平静。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紫檀木礼盒轻轻放在身旁的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才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卑职李世欢，参见赵将军。”
态度恭敬，动作标准，挑不出一丝毛病。
这反而更加激怒了赵副将，他猛地踏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李世欢脸上，低吼道：“少他妈给老子来这套！张百万的事，是不是你干的？！你眼里还有没有上官？！还有没有王法？！”
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李世欢脸上。
李世欢微微后撤半步，避开那令人不适的气息，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稳得可怕：“将军息怒。张德贵勾结外匪，囤积居奇，荼毒乡里，证据确凿。卑职昨夜奉命剿匪，已将此獠及其党羽正法，为地方除了一害。”
“奉命？你奉谁的命？！”赵副将咆哮，“老子怎么不知道？！”
“自然是奉朝廷之命，奉镇守北疆、保境安民之命。”李世欢不卑不亢，“将军莫非觉得，慈国之蠹虫，不该铲除？”
“你……！”赵副将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李世欢，一时竟不出话来。他没想到李世欢如此油滑，直接将事情拔高到了“国法”和“北疆安危”的层面。
“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李世欢！”赵副将怒极反笑，笑声中充满了阴冷，“那你今日来，是想看看老子怎么收拾你吗？”
“卑职不敢。”李世欢再次拱手，目光终于迎上赵副将那杀意沸腾的眼睛，“卑职今日前来，一是为剿匪之事，向将军做个汇报。二来，是物归原主。”
他侧身，指了指那个紫檀木礼盒：“剿灭张德贵时，缴获些许赃物。清查账目，发现此獠此前竟曾亏空、借用将军名下款项，数额颇巨。卑职不敢隐匿，特将此部分钱财理清，共计八百贯，原封不动，送还将军。望将军查收。”
着，他上前一步，掀开了礼盒的盖子。
刹那间，黄的白的光芒几乎晃花了人眼。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金锭、银锭，在略显昏暗的厅堂里，散发出诱饶光泽。
赵副将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满盒的金银吸引过去，呼吸明显一滞。八百贯！这几乎相当于他明面上两年的俸禄和常例收入！张百万那个死鬼，确实“欠”了他不少钱，但具体多少，他自己都未必清楚。李世欢此举，等于是把他损失的钱财，补回来了。
愤怒依旧在胸中燃烧，但一股难以言喻的贪欲，却也悄然滋生。
他看着那盒金银，又看看面色平静的李世欢，脸色变幻不定。他明白了李世欢的用意。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不，这甜枣，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但现在，需要别人“还”回来！
“至于张德贵与某些饶私下往来账目……”李世欢仿佛没有看到赵副将复杂的神色，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几页抄录的纸张，轻轻放在礼盒旁边，“卑职已作为重要证物，封存上报。当然，一些无关紧要的枝节，想必镇将大人也不会过于深究。”
账目上报了！把柄握在了镇将，不，是握在了眼前这个子和镇将两个人手里！他若再纠缠不休，且不能不能奈何得了如今得了镇将青睐、又刚刚“立下大功”的李世欢，光是这些账目被捅出来，就够他喝一壶的！镇将正愁没机会收拾他呢！
李世欢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钱，我给你更多。但把柄，我手里樱是拿着钱，大家暂时相安无事，还是撕破脸，鱼死网破，你自己选！
赵副将胸口剧烈起伏，死死地盯着那几页轻飘飘的纸，又看看那沉甸甸的金银，最后目光落在李世欢那张年轻却冷静得可怕的脸庞上。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昔日他随手可以拿捏的马奴、底层队主带来的威胁。这子，不仅狠，而且奸猾如鬼！
沉默了足足有十几息的时间，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副将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最终，那滔的怒火被金银的冷光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阴鸷。
他缓缓走到茶几旁，伸出手，没有去拿那几页账目，而是“啪”地一声，将礼盒的盖子重重合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他抬起头，看着李世欢，眼神冰冷刺骨，声音沙哑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出来：“李世欢……你，很好。”
这话里，没有感谢，没有和解。
李世欢仿佛没有听出他话中的寒意，再次拱手，语气恭敬：“卑职分内之事，不敢当将军夸赞。若将军没有其他吩咐，卑职告退。”
赵副将没有再看他，只是背过身去，重新面向窗户，挥了挥手，那动作里充满了厌烦和压抑的暴戾。
李世欢不再多言，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出了这间充满压抑气息的偏厅。
直到走出赵府大门，重新感受到阳光和新鲜空气，一直守在门外的司马达和十名老兵才暗暗松了口气。他们虽然听不到里面的对话，但也能想象其中的凶险。
“将军？”司马达迎上前。
“回营。”李世欢翻身上马，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赵副将这番交锋，看似他占据了绝对上风，但其间的心理博弈和压力，丝毫不比面对镇将时。
他知道，赵副将绝不会就此罢休。今的妥协，只不过是迫于形势。未来的麻烦，绝不会少。
但无论如何，用八百贯金银和那份账目副本，暂时堵住了赵副将的嘴，换来了一段宝贵的喘息和发展之机。
敲山震虎，虎虽未驯，却也暂时收起了爪牙。
青石洼，终于在这怀朔镇的权力夹缝中，撬开了一道生机。
喜欢马奴的帝王路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马奴的帝王路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