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朔镇的深秋,寒风已然刺骨。校场边缘几棵老树,最后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不甘地落下。
李世欢按剑立于点将台上,身姿挺拔如松。台下,一百名士卒肃立,分为十个什。左侧,是以侯二、周平为首的十名老部下,他们站得如标枪般笔直,眼神锐利,面容坚毅,散发着经过血火淬炼的煞气。而右侧,那九十名新编入的老兵,虽也勉强站成了队列,但相比之下,便显得参差不齐,眼神中带着茫然、疑虑,甚至还有几分尚未完全褪去的散漫与油滑。
整个队伍,泾渭分明。
李世欢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饶脸庞。他没有立刻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沉默仿佛拥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台下那些心思各异的老兵渐渐收敛了飘忽的眼神,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空气中,只剩下寒风刮过旗改呜咽声。
“我知道你们当中,很多人都在心里骂我。”良久,李世欢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骂我操练太狠,骂我军法太严,骂我不讲情面。”
他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队伍后排几个眼神闪烁的兵,那几人立刻心虚地低下了头。
“觉得跟着我这个新上任的队主,没了往日混日子的舒坦,是吧?”李世欢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却让台下不少人心头一颤,想起了前几那两名被当众打得皮开肉绽的同袍。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们,”李世欢的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在我李世欢麾下,往日那种混吃等死、欺压良善、临阵脱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你们或许觉得我苛刻,但我要告诉你们,今日我对你们的每一次苛刻,都是为了来日战场上,你们能多一分活下来的机会!是为了让你们能用手中的刀,去搏一个前程,而不是像条野狗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这话如同重锤,敲打在不少尚有几分血性的老兵心上。乱世之中,谁不想出人头地?谁又愿意真的当一辈子任人践踏的炮灰?
“从今起,我们这支队伍,要有新的规矩!”李世欢环视众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规矩不多,只有三条!但这三条,就是铁律!任何人触犯,绝无宽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
“第一条,一切行动,必须听从号令指挥!闻鼓则进,鸣金则退,令行禁止!我要你们往东,任何人不得往西!我要你们冲锋,任何人不得后退半步!违令者——斩!”一个“斩”字,带着凛冽的杀意,让所有人脖颈一凉。
“第二条,我们是兵,是保境安民的兵,不是土匪流寇!谁敢骚扰地方,欺压良善,强取豪夺,无论价值几何,一经发现,重责五十军棍,驱逐出营!若致人死伤或引起民愤,同样——斩!”
这条规矩一出,台下顿时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这当兵吃粮,顺手牵羊、敲诈勒索几乎是默认的规矩,这位李队主竟立下如此严苛的禁令?不少老兵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甚至有人暗自撇嘴。
李世欢将众饶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第三条,一切缴获,必须归公!无论是战场上缴获的敌军装备,还是执行任务时获得的财物,必须统一上交,由我亲自核实后,按军功大,统一分配!任何人不得私藏,不得隐匿!违者,视同盗窃,重责三十军棍,并剥夺所有赏赐!”
三条纪律宣布完毕,校场上一片寂静。与以往那些冗长繁杂的军规不同,这三条简单、直接,却条条都卡在了这些老兵以往习以为常的“活路”上。
“觉得很难?觉得我断了你们的财路?”李世欢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嘲讽,“那我告诉你们,跟着我,你们将来能得到的,将远远超过你们那点偷偷摸摸、朝不保夕的所得!我李世欢在此立誓,凡我麾下士卒,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缴获归公,按功分配,绝无克扣!只要你们奋勇杀敌,遵守军纪,我保你们粮饷足额,保你们受伤有药,保你们战死会抚恤家人!”
他指向侯二那十人:“他们,就是榜样!他们跟着我时,与你们一般无二!但黑风坳一战,他们每人所得赏赐,足以抵你们往日一年军饷!他们身上的皮甲,手中的利刃,皆是凭军功所得!”
侯二等人适时地挺起胸膛,脸上带着自豪与对李世欢绝对的忠诚。
财帛动人心,榜样在前,再加上李世欢之前立威的余悸,台下士卒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从最初的抵触、怀疑,渐渐多了几分思索,几分犹豫,甚至……几分微弱的期待。
“现在,告诉我,这三条纪律,你们能不能做到?!”李世欢厉声喝问。
短暂的沉默后,侯二、周平率先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能!能!能!”
他们麾下的十名老部下紧随其后,声震云霄。
那九十名老兵被这气势所慑,又或许是赏赐的诱惑终于压过了惰性,也稀稀拉拉、参差不齐地跟着喊了起来:“能……”
“都没吃饭吗?!”李世欢眉头一拧,声音冰冷,“我再问一次,能不能做到?!”
“能!!”这一次,声音整齐了许多,也洪亮了许多。
“很好!”李世欢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你们今的话!司马达!”
“在!”司马达立刻上前。
“将这三条纪律,以最简明的文字,书写下来,张贴于各什营房门口!令所有人每日操练前,必须高声诵读一遍,刻入骨髓!”
“遵命!”司马达领命,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他深知,这三条看似简单的纪律,若能彻底贯彻,将从根本上改变这支军队的气质。
“现在,开始今日操练!”李世欢不再多言,直接下令,“侯二,周平!”
“在!”
“由你二人示范,全军进行队列训练!第一个项目,站军姿!”
“是!”
侯二、周平大声应命,随即转身,面向全军,以最标准的姿势站立,如同两尊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他们开始详细讲解站军啄要领:挺胸、收腹、抬头、目视前方,双手紧贴裤缝,双腿挺直……
老兵们看着这古怪的、毫无“实战意义”的训练,脸上再次浮现出困惑和不解。站着不动?这算什么操练?
“都看清楚了?所有人,以他们为标杆,照做!”李世欢的声音不容置疑。
在侯二、周平以及那十名老兵的监督和呵斥下,九十名老兵开始笨拙地模仿。起初,队伍里还能听到细微的抱怨和嬉笑声,但在李世欢冰冷目光的扫视和什长们毫不留情的鞭策下,这些杂音迅速消失。
时间一点点过去。深秋的寒风不断吹拂,带走身体的热量。仅仅站了不到一刻钟,不少老兵就开始摇摇晃晃,龇牙咧嘴。有人偷偷活动脚趾,有人忍不住想去挠痒,更有甚者,双腿已经开始打颤。
“坚持住!谁若晃动,全什加练半刻钟!”李世欢的声音如同魔咒。
与老兵们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侯二那十一人,依旧如同钉子般钉在原地,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神依旧坚定。他们用行动无声地告诉那些新兵:队主的要求,并非做不到。
李世欢走下点将台,在队列中缓缓穿校
“你,肩膀塌了!”
“你,眼睛在看哪里?!”
“双腿并拢!没吃饭吗?!”
他的斥责声不时响起,伴随着皮鞭抽打在空气中的爆响,让那些心存侥幸的老兵胆战心惊,不得不拼尽全力维持姿势。
这是一种对意志力和纪律性的极致锤炼。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呐喊冲杀,只有枯燥的站立和寒风的侵袭。但恰恰是这种最基础的训练,最能磨掉士兵的散漫和惰性,锻造出绝对的服从性。
半个时辰后,终于有人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李世欢走到他面前,低头俯视。那是一名脸上带着刀疤的老兵,此刻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什长出列!”李世欢冷声道。
那名老兵所属的什长,一名面带苦色的汉子,赶紧跑了过来。
“你什中人违反操练纪律,全什加练一刻钟。此人,今晚伙食减半。”李世欢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队主……”那什长还想求情。
“嗯?”李世欢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能苦着脸应道:“是……”
那瘫倒的老兵被人扶起,脸上满是羞愧和不忿,却不敢再多言。
杀鸡儆猴的效果立竿见影。剩下的人,哪怕双腿如同灌了铅,肌肉酸痛难忍,也死死咬着牙关坚持着,不敢再轻易倒下。
当结束的号令终于响起时,几乎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直接坐倒或瘫软在地,揉着发麻的双腿,呻吟声此起彼伏。唯有侯二那十一人,虽然也是大汗淋漓,却依旧保持着基本的队形,缓缓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
李世欢看着台下泾渭分明的两拨人,心中并无意外。他知道,要将这九十名老兵油子彻底淬炼成合格的战士,绝非一日之功。今日,只是一个开始。
“今日操练,到此为止。”李世欢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场中的呻吟声,“伙房已备好饭食,今日加餐,每人多二两肉,管饱!”
原本还瘫软在地、满腹怨言的士卒们,听到“加餐”、“多二两肉”、“管饱”这几个字,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身上的酸痛都减轻了大半。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肉食是极其珍贵的。这位李队主,果然是赏罚分明!
“谢队主!”这一次,道谢的声音明显真诚和响亮了许多。
李世欢摆了摆手,示意司马达和各位什长带队解散,前往用餐。
看着士卒们在什长的带领下,互相搀扶着,议论着今晚的肉食,蹒跚着走向伙房,李世欢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
恩威并施,刚柔相济。先用严苛的军纪和训练砸碎他们旧的习性,树立绝对的权威,再用实实在在的好处给予他们希望和归属福这就是他掌控这支队伍的手段。
他转身,正准备返回营房,继续研究那地图与石板的秘密,眼角余光却瞥见校场边缘,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边。
是赵副将的一名亲信队主,姓王,平日里与赵副将走得极近,没少给李世欢使绊子。
那王队主见李世欢看来,非但没有避开,反而嘴角扯出一抹阴冷的笑容,遥遥对着李世欢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然后才转身离去。
李世欢面色平静,目光却深邃了几分。
赵副将的人,果然时刻都在盯着自己。今日这“三大纪律”和严苛的操练,恐怕很快就会传到赵副将耳中,不知他又会想出什么阴损的招数。
“山雨欲来啊……”李世欢心中默念。
他将手按在冰凉的剑柄之上,无论是内部的整顿,还是外部的打压,都无法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这怀朔镇,乃至这整个下,他都要用手中的剑,劈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抛开,大步走向自己的营房。当务之急,是尽快将那地图与石板的秘密彻底解开,那或许将是他未来最重要的底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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