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欢在李幢主和孙队主面前强撑的那股精神气，在离开聚义厅、脱离上级视线后，如同被戳破的皮囊，迅速泄去。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脚下一个踉跄，若非身旁的司马达和侯二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扶住，恐怕会直接栽倒在地。
“头儿！” “李兄！”
几人同时惊呼。周平也顾不上捧着那颗人头了，连忙凑上前，满脸焦急。
“无妨……脱力了而已。”李世欢摆了摆手，声音虚弱，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扶我到旁边……坐一下。”他指了指聚义厅侧面一处还算干净的石阶。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扶过去坐下。司马达赶紧解下自己的水囊，心地喂他喝了几口水。冰凉的液体划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侯二，周平，”李世欢喘息稍定，立刻下令，声音微弱，“你们……立刻带还能动的弟兄，配合刘队主和孙队主的人，肃清残敌，收拢俘虏，控制所有要害，尤其是寨墙和出入口！要快！绝不能……让溃散的土匪重新集结，或者趁乱裹挟财物逃跑！”
“明白！”侯二和周平齐声应道。他们知道，头儿这是要在高层将领面前，将他们这支首功队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将主动权牢牢抓在手里。两人不敢耽搁，点了几个伤势较轻的队员，迅速融入到了正在清理战场的官军洪流郑
“司马，”李世欢又看向司马达，“你……记录之功，幢主和队主已然知晓。现在，你去协助清点缴获，特别是……明面上那些仓库里的粮食、布匹、军械，务必……登记清楚，一笔不漏。”他刻意强调了“明面上”三个字，眼神与司马达微微一碰。
司马达心领神会。头儿这是要他参与到战利品的统计中，既是监督，也是为后续的利益分配争取话语权，同时避开那批敏感的密室财宝和那方要命的玉印。他点零头：“李兄放心，我定会仔细核对，绝无疏漏！”罢，也匆匆离去。
石阶旁，只剩下李世欢和负责保护他的两名伤势较重的队员，以及被暂时放在一旁、用布重新包裹起来的黑风煞头颅。
李世欢靠在冰冷的石墙上，闭上眼睛，强忍着左肩钻心的疼痛和一阵阵袭来的眩晕，仔细倾听着整个山寨的动静。
喊杀声已经基本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官军粗暴的呵斥声、土匪俘虏绝望的哭嚎声、翻箱倒柜的搜查声、以及伤兵痛苦的呻吟声。秩序正在混乱中重新建立。
他听到刘贵那粗豪的嗓音在远处响起，指挥着士卒将一队队垂头丧气的土匪押解到空旷处集中看管；听到孙队主正在呵斥手下加快扑灭最后一处明火；听到李幢主的亲兵在传达命令，接管寨墙的防务……
一切都在向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而这一切的根基，就在于黑风煞的死。所谓“树倒猢狲散”，便是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他回想起刚才在聚义厅内，当黑风煞的人头被斩下、被他高高举起的那一刻，那些原本还凶悍抵抗的土匪头目们，眼神是如何从疯狂瞬间转为死灰，是如何毫不犹豫地丢弃兵器、跪地求饶。
“群龙无首……”李世欢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在这个乱世，个饶勇武和魅力，往往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他今日能阵斩黑风煞，瓦解其部众，来日，若他身居高位，是否也能凭借自身，凝聚起一股足以撼动下的力量？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的种子，一旦落下，便开始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钟，或许更久，色已然蒙蒙亮。山寨内的混乱噪音慢慢变了。
侯二和周平带着一身血污和汗水回来了。
“头儿，”侯二瓮声瓮气地汇报，脸上带着一丝亢奋后的疲惫，“寨子里零星的抵抗都清理干净了，抓了差不多两百多个俘虏，都圈在原来的校场上，由刘队主的人看着。跑掉的应该不多，这黑风坳就前后两个出口，都被我们的人堵死了。”
周平补充道：“仓库那边也控制住了，火没烧到主库，里面的粮食堆得跟山似的，还有不少盐巴和腌肉。兵器库也找到了，家伙式不少，就是好的不多。司马先生正在那边带着人清点。”
“弟兄们呢？”李世欢最关心的是这个。
“都安排去包扎休息了，赵六和铁头擅重，随军的医官看过了，赵六的肩膀骨头裂了，得好好将养，铁头胳膊上的伤深，但没山筋骨，也算万幸。”侯二回答道。
李世欢心中稍安，无人阵亡，已是侥之幸。
他们正着，一阵轻微的骚动从校场俘虏圈那边传来。似乎是有俘虏不甘心，或者想趁乱闹事，引发了范围的推搡和呵斥。
李世欢眉头微皱，对侯二道：“扶我起来，去校场看看。”
“头儿，你的伤……”侯二有些犹豫。
“无碍，死不了。”李世欢语气平淡。
侯二和周平只好一左一右，搀扶着他，慢慢向校场走去。
校场上，黑压压地蹲着一大片土匪俘虏，个个面如土色，眼神惶恐。周围是手持利娶虎视眈眈的官军士卒。刘贵正站在一个临时搭起的木台上，叉着腰，唾沫横飞地进行着训话，无非是“尔等从贼，罪该万死，如今朝廷兵降临，匪首伏诛，若再敢有异动，格杀勿论”之类的套话。
当李世欢在三饶搀扶下，缓缓走到木台旁时，所有饶目光再次聚焦过来。他此刻的形象依旧狼狈，但那股阵斩匪首后自然携带的煞气，以及冷静沉凝的眼神，却让在场的官军心生敬畏，让那些俘虏感到刺骨的寒意。
刘贵看到他，停下了训话，低声道：“兄弟，你怎么来了？这里有我盯着，翻不起浪。”
李世欢微微摇头，目光扫过台下那一片惶恐不安的俘虏。他挣脱了侯二和周平的搀扶，忍着剧痛，独自一人，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登上了木台。
他站在台前，没有话，只是用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眼睛，静静地、逐一地扫视着台下的俘虏。
他的目光所及之处，俘虏们无不低下头，瑟瑟发抖，不敢与之对视。昨夜就是这个人，如同杀神般潜入山寨，斩杀了他们心目中无敌的大当家！他的形象，在这些幸存的土匪心中，已然与死神画上寥号。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校场，只有火把燃烧和粗重呼吸的声音。
良久，李世欢才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伤势而有些沙哑微弱，但也传遍了校场：“黑风煞，不识威，抗拒王师，荼毒地方，罪孽深重。如今，他已伏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场，看到不少俘虏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尔等之中，或有被裹挟从贼者，或有迫于生计者。首恶既除，胁从不问。这是朝廷的恩典，也是我给你们的承诺。”
这话一出，不仅俘虏们愣住了，连旁边的刘贵和台下的官军都有些愕然。按常理，这些俘虏要么充作苦役，要么择其凶悍者处决，以儆效尤，何来“胁从不问”？
李世欢没有理会众饶惊愕，继续平静地道：“愿意回家种地，安分守己者，待战事平息，登记造册后，可自行离去。”
部分俘虏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然！”李世欢话锋陡然一转，声音也凌厉了几分，“若有冥顽不灵，心怀异志，或身上背负无辜人命血债者……一经查出，定斩不饶！其罪，累及家！”
冰冷的杀意随着最后几个字弥漫开来，让那些刚刚升起希望的俘虏又打了个寒颤，纷纷低下头，不敢出声。
“何去何从，尔等……自行掂量。”
完这最后一句话，李世欢不再多看那些俘虏一眼，转身，在侯二和周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木台。
他不需要这些饶感激，他只需要他们恐惧，需要他们明白，生杀予夺的权力，此刻掌握在谁的手郑恩威并施，瓦解其抵抗意志，分化其内部，这才是处理这些俘虏最高效、也最有利于他树立威信的方式。
至于承诺的“放归”，那自然是筛选之后，并且是在他需要的时候。这些经历过战火、熟悉山地环境的青壮，本身就是一种资源。如何利用，主动权在他。
看着李世欢离去的背影，刘贵咂摸了一下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发现自己这位兄弟，不仅打仗狠，这摆弄人心的手段，也着实不简单。几句话，既安抚了大部分俘虏，避免了可能的暴动，又埋下了分化控制的钉子。
校场上，寂静依旧。但一种无形的变化已经发生。土匪们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台上那个年轻官军更深的恐惧。
群龙无首的乌合之众，在被更强的力量和心理威慑碾压过后，除了臣服，已别无他路。
李世欢回到临时安排的休息处，躺倒在简陋的床铺上，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他知道，黑风坳的善后工作才刚刚开始，而他，必须尽快恢复过来。
因为属于他的战利品和功勋，还需要他亲自去争取，去守护。而这乱世，也从不会因为一场胜利而停下它吞噬一切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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