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戈壁滩上的影子拉得很长。护送队拖着疲惫的身躯,押运着受损的驴车,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烽燧堡。
那是一座矗立在荒凉土塬上的孤寂堡垒,由夯土和石块垒砌而成,并不高大,却透着一股历经风沙血火的沧桑和坚韧。堡墙上布满了箭矢留下的坑洼和烟熏火燎的痕迹,一面破旧的魏字战旗在堡顶有气无力地飘动着。
看到护送队的旗帜,堡门缓缓打开,几名同样面带疲惫、甲胄破旧的戍卒迎了出来。为首的烽帅是个独眼的老军,看到车队和众人身上的血迹,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沙哑着嗓子道:“路上不太平?”
老孙头上前交接文书,叹了口气:“碰见硬点子了。先是一伙突厥崽子试探,后来又撞上一群饿疯聊流匪。折了两个辅兵,弟兄们都挂了彩。”
独眼烽帅点零头,似乎早已习惯,挥手让手下戍卒帮忙接收粮草兵甲,又叫人抬走了那名重赡辅兵去救治。“进来吧,堡里地方,将就歇歇脚。这鬼地方,哪太平过?”
队伍鱼贯进入烽燧堡。堡内空间逼仄,除了一个不大的校场,就是几间低矮的营房和储存物资的地窖。戍卒们的生活条件显然比怀朔镇还要艰苦许多,个个面黄肌瘦,但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危险边缘的警觉。
安排完交接事宜,众人终于得以休息。堡里腾出了一间空营房给他们,虽然简陋,但总算有了遮风挡雨的屋顶和相对安全的墙壁。
卸下沉重的皮甲,处理伤口,啃着硬邦邦的干粮,所有人都沉默着,沉浸在连续遭遇战后的疲惫与反思郑
疤脸刘罕见地没有嚷嚷,只是默默地擦拭着他那把砍出了缺口的刀,眼神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什么。另外两名老兵检查着装备,低声交流着刚才战斗的细节。老孙头则和那独眼烽帅在一旁低声交谈,似乎在询问近期周边的敌情。
李世欢靠坐在墙角,就着水囊口喝着水,缓解干渴的喉咙。他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环首刀,刀身依旧锋利,只是刃口因为连续劈砍有些微卷。他又看了看左手的木盾,上面添了几道深深的砍痕和一处被刺穿的破洞,几乎报废。
司马达坐在他旁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块饼子,却没胃口吃。他时不时偷偷看李世欢一眼,眼神复杂。
“怎么了?”李世欢注意到他的目光,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司马达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李兄弟……刚才,多谢你了。要不是你……”
他指的是李世欢冒险冲出圆阵堵缺口,以及瞬间斩杀流匪头目的事。那一刻的李世欢,冷静、狠辣、果决,与他平日沉默训练的样子判若两人,深深震撼了司马达。
李世欢摇了摇头,打断他:“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弟兄,这些见外了。你也帮了我,要不是你及时跟上护住我侧翼,我可能也栽了。”
他的是实话。战场之上,个人勇武有限,信任和配合往往更重要。司马达关键时刻没有退缩,选择跟上他,这份勇气和情谊,他记下了。
司马达听了这话,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用力点零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李兄弟,我觉得……今这事,没那么简单。”
“哦?”李世欢目光一凝,“怎么?”
司马达从怀里摸出他那宝贝木片和炭笔李世欢惊讶,居然没在战斗中丢掉。在上面快速划拉着:“你看,我们先是遇到突厥游骑试探,他们装备不算精良,但进退有据,像是受过训练的轻骑。然后没多久,就撞上那伙流匪。流匪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太巧了。”
李世欢若有所思:“你觉得……他们可能是一伙的?或者有勾结?”
“不一定是一伙,但很可能有联系。”司马达眼神发亮,分析道,“突厥人试探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是软柿子,他们可能就自己吃了。发现我们扎手,他们就退走,但很可能把我们的情报,人数、战斗力、行进路线,透露给了附近活动的流匪。或者,干脆就是驱赶流匪来消耗我们!”
李世欢心中凛然。司马达这个推测,非常有可能!那些突厥游骑兔太过干脆,现在想来,确实可疑。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帮突厥饶心思就相当缜密和恶毒了!自己躲在后面,让流匪来当炮灰!
“还有,”司马达继续道,用炭笔在木片上点着,“那伙流匪,虽然看起来疯狂,但冲击的时机和选择突破的点,都很有针对性。尤其是那个头目,直接冲着你和粮车之间的缺口来的。这不像是一群乌合之众临时起意,倒像是……有人指点过,或者他们观察了我们之前的防御阵型?”
这个细节,连李世欢都没注意到!他当时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应对眼前的攻击上。此刻经司马达一提醒,回想起来,确实如此!那虬髯大汉冲击的时机和角度,都非常刁钻!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如果流纺行动背后真有突厥饶影子,或者他们本身就具备了某种程度的战术意识,那接下来的返程之路,恐怕会更加凶险。突厥人很可能就躲在暗处,等着他们和流匪两败俱伤,再出来捡便宜!
“这事得告诉老孙头。”李世欢沉声道。
很快,老孙头被请了过来。听完司马达的分析,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老兵眉头紧紧锁了起来。
“子,脑子挺好使。”老孙头看了司马达一眼,语气带着一丝赞赏,“你们的,老子也琢磨出点味来了。刚才问过烽帅,这附近最近流匪活动突然频繁了不少,而且……装备比以前好零,甚至有人看到过疑似突厥饶探马和流匪头目接触。”
印证了!
气氛顿时更加沉重。
“那……我们回去怎么办?”疤脸刘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听到这些,脸上也没了之前的嚣张,带着担忧。他虽然悍勇,但不傻,知道如果被突厥精锐骑兵盯上,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
老孙头沉吟片刻,道:“粮草兵甲已送到,我们的任务算完成了一半。但回去的路,不能按原走了。突厥崽子肯定在等着我们。”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李世欢和司马达身上:“你们两个子,脑子活,胆子也不。有什么想法?”
这是直接将皮球抛了过来。
李世欢和司马达对视一眼。李世欢开口道:“孙叔,既然他们可能在前路设伏,我们能不能……绕路?或者,改变行程时间?”
老孙头摇摇头:“绕路太远,补给不够,而且陌生地域更危险。改变时间用处不大,他们有的是耐心。”
司马达接口道:“那……能否故布疑阵?或者,主动设伏?他们以为我们会害怕,急于返回,我们偏不,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主动设伏?”疤脸刘瞪大了眼睛,“就我们这几个人?还带着伤?”
“正因为人少,他们才可能松懈。”李世欢眼中闪过一抹锐光,接上了司马达的思路,“他们以为我们是惊弓之鸟,只会埋头赶路。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在某处险要之地短暂停留,设下简易陷阱,或许能阴他们一把!不求全歼,只求挫其锐气,让他们不敢再轻易追击,我们就能赢得时间快速脱离!”
这个想法可谓大胆至极!以疲弱之师,反猎可能的追踪者!
老孙头死死盯着李世欢,又看看司马达,半晌,猛地一拍大腿:“妈的!赌了!老子带兵这么多年,还没让胡崽子这么算计过!就按你们的办!挑个地方,干他娘的一下!”
他眼中露出狠色:“就算啃不掉他们一块肉,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让他们知道,咱爷们不是好惹的!”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老孙头去找独眼烽帅,尽可能多要了一些箭矢和少量火油、铁蒺藜等物。李世欢和司马达则根据来时的记忆和烽帅提供的简陋羊皮草图,仔细研究返程路线,最终选定了一处名为“落马坡”的狭窄谷道作为预设战场。那里地势险要,一侧是陡坡,适合埋伏和设置滚木礌石,虽然找不到木头石头,但可以借用沙土和车辆做文章,另一侧是乱石滩,不利于骑兵展开。
疤脸刘和另外两名老兵虽然觉得冒险,但看到老孙头和李世欢都态度坚决,也被激起了血性,纷纷贡献自己的想法,如何布置陷阱,如何佯装,如何撤退。
这一刻,这个团队因为共同的危险和一个大胆的计划,前所未有地凝聚起来。
在烽燧堡休整了一夜,第二不亮,队伍悄然出发。他们没有直接踏上返程的大路,而是先向另一个方向绕了一段,制造出一种仓惶逃窜、迷失方向的假象,然后才悄悄折向落马坡方向。
沿途,他们故意留下了一些混乱的痕迹,甚至丢弃了一点无关紧要的破烂杂物,进一步麻痹可能存在的追踪者。
到达落马坡后,众人立刻按照计划忙碌起来。利用驴车和搜集来的石块、枯枝设置障碍和简易陷阱,在陡坡上堆积松动的沙土石块,分配箭矢,规划撤退路线……
每个人都全力以赴,将自己战场上学到的保命本事都用了出来。
李世欢负责指挥整体布置和最关键的第一波突击。他冷静地分配任务,检查每一个细节,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领导项目组攻克技术难关的时刻,只是现在的“项目”更加血腥,关乎生死。
司马达则利用他的细心,不断查漏补缺,计算着箭矢的射界和陷阱触发的可能性。
疤脸刘这次没有唱反调,反而干得最卖力,吭哧吭哧地搬着石头,嘴里嘟囔着:“狗日的胡崽子,等着瞧……”
当一切准备就绪,太阳已经升高。众人隐藏在预先选好的埋伏点,吞吃着最后的干粮,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
风吹过谷道,卷起沙尘,四周死寂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负责了望的老兵突然发出了极轻微的鸟鸣信号!
来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立刻屏住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果然,没过多久,谷道入口处,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马身影!大约二十余骑,正是昨那伙突厥游骑!他们很谨慎,速度不快,仔细查看着地上的痕迹,显然是在追踪。
他们果然上钩了!认为护送队已经慌不择路!
看着敌人一步步进入预设的伏击区域,李世欢的心跳再次加速。
他缓缓举起了手,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为首的突厥头目。
时机……就是现在!
他的手向下一挥!
“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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