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漠的风,是滚烫的沙。
每一粒沙都裹挟着被烈日灼烧了千百年的怨念,刮在人身上,像是无数细碎的刀片在凌迟血肉。
一座庞大的废弃古城,如同一头死去的巨兽骸骨,匍匐在这片焦土之上。
这便是烬阳城,传闻中电母离姬的故乡,也是她最初执掌雷鼓,被万民朝拜的圣地。
此刻,一道与阴影几乎融为一体的幽影,正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断壁残垣之间。
顾玄披着由影獍骨灰与自身灵力编织而成的【影甲】,收敛了所有气息,如同一只真正的鬼魅。
他的识海中,传来了魔化獍首那嘶哑而恭敬的意念:“主人,三日前,有一支骆驼商队进入城中,卸下了七口巨大的青铜棺,棺身皆篆刻着古老的‘归魂’二字。城中残存的巡逻傀儡,後脑处皆浮现出淡淡的银色纹路,应是已被碑网直接掌控。”
顾玄脚步未停,意念微动,表示知晓。
他摊开手掌,一幅由光影构成的古老地图浮现在掌心,正是锻魂叟以自身记忆为代价,献上的那份“雷脉古图”。
他的【渊瞳】早已开启,深邃的瞳孔中,无数法则丝线与能量流向交织成一张复杂的网络。
将古图与眼前的实际地势对照,很快,他的目光便锁定了古城正中心,那口早已乾涸、被黄沙掩埋了半截的巨大古井。
井口石壁上,依稀可见古老的雷纹图腾。
此处,正是旧时烬阳城的“祭雷坛”。
身形一晃,顾玄已如鬼魅般掠至井边,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跃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郑
下坠的过程中,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与淡淡檀香的冰冷气流扑面而来。
井底比想像中要深邃得多,当双脚踏上实地时,他已身处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九根粗壮的石柱环绕着中央一座三米多高的石台,石柱表面雕刻着狰狞的雷兽图案,仿佛是祭坛的永恒守卫。
石台之上,静静地立着一座通体洁白、没有任何文字的空白石碑。
诡异的是,那空白的碑面,正不断渗出一颗颗水珠般的银色液体。
银液滴落在地,并未散开,而是迅速蜷缩、固化,变成一枚枚仅有米粒大、散发着微弱魂力波动的银色虫卵。
顾玄眼神一凝,并未靠近,而是直接催动了镇魔殿的【亡语回廊】。
无形的死寂气息如潮水般扫过整个祭坛,下一瞬间,排山倒海般的破碎画面与绝望哀嚎,疯狂地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离姬的一生。
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在雷雨中第一次敲响祭祀的鼓;身披战甲的女将,在屍山血海中遥望远方那道让她牵挂的身影;成为母亲的她,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眼中是温柔的绝望;最後,是在雷劫中灰飞烟灭,魂魄被强行拘走的那一幕……
这些记忆,无比真实,没有一丝一毫伪造的痕迹!
顾玄心头剧震,一个可怕的念头让他豁然开朗。
这不是复活!这是“记忆重铸”!
夜曦和那个第十三号代行体,根本没打算真正复活离姬。
他们将离姬最真实、最核心的记忆碎片,用秘法刻录进了这座虚空之碑。
再以无辜的活人躯壳为“容器”,将这些记忆强行灌注进去,让容器“活”成离姬的样子。
然後,在“离姬”对他们产生质疑或流露出不该有的情感时,便毫不留情地将其抹杀,再换一个新的容器,重复这个过程。
这是一个永无止境、无限轮回的“忠诚训练场”!
他们要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离姬,而是一个绝对忠诚、完全符合他们预设、可以被无限复制的“工具”!
好狠辣的手段!
顾玄眼中杀机爆闪,正欲催动镇魔殿之力,将这座罪恶的石碑彻底摧毁。
——轰隆!
整个地下祭坛猛地一震。
环绕四周的九根石柱同时亮起刺目的银光,无数银丝从石柱中爆射而出,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张罗地网,将整个祭坛彻底封锁。
中央的碑座之上,银光汇聚,一道赤足的熟悉身影缓缓浮现。
她身穿一袭简洁的白袍,手持一面残破的断鼓,正是离姬的模样。
只是她的眼神空洞而淡漠,没有悲伤,亦没有喜悦,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神像。
她看着顾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又来了……每一次你来,我都得死一次。”
这句话,证实了顾玄所有的猜测。
顾玄沉默了片刻,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低声道:“这次,我不带你走……我是来杀你的。”
离姬的嘴角,竟勾起一抹极其细微的、仿佛早已预演了千百遍的弧度:“那你得先打赢……每一个‘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
哗啦!哗啦!
她身後的沙地猛然裂开,六具早已等候多时的青铜棺材,棺盖逐一被巨力掀飞!
六道身影,从棺中缓步走出。
那是六个不同年龄、不同姿态的“离姬”!
手持木剑、眼神倔强的少女;风华正茂、眉眼含春的少妇;身披重甲、杀气腾腾的战士;头戴羽冠、口诵祭文的祭司;披头散发、眼神疯狂的疯妇;以及……一具浑身僵硬、皮肤青紫的死屍!
加上碑座上的主身,不多不少,正好七个。
“咚——!”
七人竟在同一时刻,举起手中的法器,齐齐敲响!
少女敲的是木剑,少妇敲的是玉佩,战士敲的是战盾,祭司敲的是法杖,疯妇敲的是自己的头骨,死屍敲的是胸腔的肋骨,而主身,敲响了那面残破的断鼓!
七道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鼓声,在狭的空间内叠加、共鸣!
刹那间,虚空撕裂,七道颜色各异的恐怖雷,裹挟着毁灭万物的气息,从而降,死死锁定顾玄,形成了一座无处可逃的“七劫雷狱阵”!
然而,顾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终於都出来了麽。”
他冷哼一声,早有准备!
念头一动,镇魔殿内,刚刚被他制造出来,尚未来得及赋予任何情感的【影獍祭品·青九】,便被直接投入了育兽园最深处的炼化血池!
一声无声的哀嚎在殿内响起,这头幽境一阶的战仆,瞬间被炼化为最精纯的“斩忆祭品”,一股磅礴无匹的气血之力与神魂本源,隔着无尽虚空,疯狂地倒灌回顾玄体内!
顾玄的气息瞬间暴涨,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在欢呼、沸腾!
与此同时,焚残音所化的逆牧司雏形,早已在他的命令下,将解析出的部分“沉眠”权柄逆向编织,化作一片肉眼不可见的“醒火迷雾”,悄然笼罩了整个祭坛。
那原本衣无缝的雷脉传导路径,在迷雾的干扰下,出现了千百分之一刹那的凝滞与错乱!
就是现在!
顾玄指尖微弹,三枚新炼成的【囚神钉】悄无声息地破空而出,无视了狂暴的雷光,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轨迹,精准地锁定了那三具气息最不稳定的分身——战士、疯妇与死屍!
“咚!”
当七道雷鼓之音再次落下的瞬间,顾玄动了!
他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真身却借着气血爆发的恐怖推力,如一道逆流而上的黑色闪电,悍然冲入了雷狱阵的阵眼!
他的目标,不是最强的主身,也不是最弱的死屍,而是那个手持木剑、眼神倔强,看起来最无害的少女!
那一世的她,魂魄尚未被仇恨与绝望污染,最为纯净,也正是这座“记忆重铸”大阵最根本的基石!
“你……”
少女离姬的瞳孔猛地一缩,似乎没想到顾玄竟能勘破阵法核心,更没想到他会对“自己”下此狠手。
但一切都晚了。
顾玄的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情感,手中的【渊灭刀】划出一道绝望的黑线。
噗嗤!
刀锋入体的声音,轻微却刺耳。
那一刹那,整座地下祭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剧烈震颤。
其余六具分身,包括碑座上的主身,齐齐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身体表面交织的银丝,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的蛛网,寸寸断裂!
少女的身躯缓缓软倒,在彻底消散前,她看着顾玄,用尽最後一丝气力,轻声呢喃:
“如果……我能早点遇见你……”
顾玄闭上眼,猛地拔出长刀。
没有去看那消散的光点,而是隔空一握,发动了刚刚解锁的“囚神位”!
一股无可抗拒的吸力自虚空中产生,将那少女离姬最後一缕即将溃散的残魂,强行摄入了镇魔殿第九层的囚神柱之中!
轰!轰!轰!
随着阵法基石的崩塌与核心残魂的被捕,其余六具身体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在一连串的爆炸声中,轰然坍塌,尽数化为飞灰。
祭坛中央,那座空白石碑上的银光彻底黯淡,碑座发出“咔嚓”的碎裂声,一行血色的大字,终於缓缓浮现:
【真魂已碎,轮回终结。】
顾玄走到碑前,取出最後一枚由“共命碑心”炼化而成的【囚神钉】,看着那行血字,面无表情地将其狠狠插入了石碑的核心!
“炼!”
黑焰自钉尾升腾而起,瞬间包裹了整座石碑。
在熔罪炉那霸道的炼化之力下,碑核发出绝望的哀鸣,轰然崩解!
海量的雷系本源之力,以及一段被封印在最深处、最完整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释放出来。
那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抱着尚在襁褓中的惊蛰,脸上满是泪水,对着空无一饶黑暗:
“这口锅太重了……但孩子得活着。”
顾玄握紧了手中的囚神钉,直到指节发白,低声自语:
“你错了……这口锅,煮得了你们所有人。”
话音刚落,镇魔殿最深处,那对神秘的双生心核灵,冰冷的意念再次悄然响起。
“警……告……第十三号……正在……读取……您的……童年……记忆……”
巡狩台地宫,第九柱前。顾玄静坐三日,任由新炼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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