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一副乐乐呵呵、没心没肺的样子。
但程宫知道，那段时光，那些分离与重逢的仓促与沉默。
儿子心里，多少是记得的。
只是他选择轻轻揭过，不去过问，不去在意。
程宫好像看到了那个被他们留在老家、独自长大的程砚。
而眼前这个穿着西装、已然有了大人模样的儿子。
两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意，将儿子的信仔细折好，重新放回信封。
然后，终于把那个一直捏在手里的红包放到了程砚面前的桌上。
“给你的。”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买点自己喜欢的。”
程砚拿起红包，厚度实在。
他抬眼看向父亲，程宫已经别开了视线，装作在看远处的仪式进程。
但程砚看到了父亲微微泛红的眼角和不太自然的侧脸。
程砚什么都没，也把目光偏向别处。
许昭这边则是温馨了许多。
周淑华和许建国各自拿出了精心装饰的信封，递给女儿时，眼眶都有些湿润。
许昭接过，分量不轻，她能想象里面承载了多少爱与期望。
“昭，爸爸妈妈为你骄傲。”周淑华哽咽着。
许建国则拍了拍女儿的肩，千言万语化作一句：“好好的。”
许昭郑重地点头，心中暖流涌动。
她也将自己写的信分别递给父母。
周淑华迫不及待地打开，刚看了几行，眼泪就掉了下来，一边擦一边笑：“我们昭真是长大了……”
许建国也低头认真看着，喉结滚动，半晌没话。
“爸，妈，谢谢你们。”许昭的眼角微微泛红，氤氲着水汽，但她终究是克制住了，那滴温热的泪始终没有滚落，只是将父母的信紧紧贴在胸前。
“傻孩子，谢什么。”许建国上前轻轻拥抱女儿，声音哽咽，“这是高心日子，晚上回家，爸给你做好吃的。”
“对，咱们一家人好好庆祝庆祝。”周淑华也红了眼眶，用力握了握女儿的手，千言万语都在这简单的动作里。
这温馨而克制的画面，是此刻许多家庭的缩影。
一中的教育理念向来如此——注重真实的情感流动，摒弃浮夸煽情的表演。
它不需要孩子下跪感恩来彰显孝道，也不需要家长威严训话来体现付出。
相信，真正的成长与感恩，在于日常的言传身教，在于此刻发自肺腑的拥抱与凝视。
将选择与感受的权利交还给学生与家长自身，这便是一中始终贯彻的人文底色。
把一切交给实际，把一切交给自己。
这个温情而庄重的环节结束后，家长们被引导至教室参加简短的高三动员家长会，学生们则获得了难得的自由活动时间。
许昭因为穿着不太便于行动的礼服裙，正有些犹豫。
程砚见状，很自然地提议：“去图书馆吧，清净。”
许昭点点头，程砚从钥匙串上找出一把略显陈旧的备用钥匙——那是他作为前任馆长保留的一点特权。
推开图书馆熟悉的大门，寂静与书香扑面而来。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安静的光斑。
“你要纸吗？”程砚瞥见许昭眼角未干的湿痕和微微发红的眼眶，从兜里摸出一包纸巾递过去。
“可以啊，谢谢。”许昭接过，抽出一张，轻轻按了按眼角。
程砚拉了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成人礼的喧闹与正式感在这里被隔绝，熟悉的静谧让两人都松弛下来。
许昭看着程砚放松的侧脸，一个藏在心里许久的疑问，忽然清晰地浮了上来。
她一直觉得，自己对程砚的了解，似乎总隔着一层，她了解的太少了。
抛开现在的样子，回到最初的样子。
“程砚，”她轻声开口，打破了寂静，“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程砚没抬头，依旧懒懒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我听刘浩……很久以前，”许昭斟酌着词句，“他你当初刚进二中时，根本不是现在这样，是个很……腼腆，甚至有点胆的人。是这样吗？”
程砚闻言，终于睁开了眼睛，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有一丝讶异：“他什么时候跟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很久以前的事了，”许昭如实道，“我当时很好奇，你为什么对赚钱有那么大的……热情，就去问了他。他没细，只随便提了几句。”
程砚沉默了几秒，目光从许昭脸上移开，望向窗外被阳光照亮的梧桐树叶。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的木质扶手。
“这样啊……”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这个事……来话长，也挺没意思的，你想听吗？”
他重新坐直了身子，不再是那副慵懒的模样，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征询的认真。
许昭也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用过的纸巾攥在手心，目光沉静而专注地落在他脸上，点零头。
“嗯，我想听。”
图书馆里时光静谧，阳光缓慢移动。
时间无声地倒流，指针拨回程砚五岁那一年。
那时的程砚，正是该在父母怀里撒娇、在幼儿园无忧无虑玩耍的年纪。
但现实是，程宫和孙梅工作忙得昏地暗，加班是家常便饭。
他们几乎没有时间来陪伴儿子。
于是，每傍晚，当其他朋友都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欢喜地地接走，幼儿园渐渐空荡下来时。
程砚总是搬着自己的凳子，坐在紧锁的幼儿园大门里面，眼巴巴地望着门外那条路。
他的书包背得整整齐齐，手里有时会攥着白得到的奖励红花，安静地等着。
夜色渐浓，他往往是全园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孩子。
值班的老师换了又换，最后常常是那位慈祥的园长奶奶，实在不忍心，便会牵起他的手，把他带回自己那间的值班室。
“砚饿不饿呀？奶奶这儿有饼干。”
园长奶奶会打开电视机，调到播放动画片的频道，然后从柜子里拿出零食给他。
程砚就乖乖地坐在板凳上，一边口吃着饼干，一边看着屏幕上色彩斑斓的画面，不吵也不闹。
只是偶尔，他会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大眼睛里映着电视机的光，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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