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的秋风里,混着股烧焦的栗子香。
但徐阶的鼻子里,这会儿只能闻见火药味。
“八百里加急”的响马铃声刚刚穿透了朝阳门,把这死水微澜的京城给搅浑了。
通政司的吏跑断了腿,把那封还带着江南潮气和海腥味的奏疏送到了西苑,也把一份抄本送进了内阁值房。
“疯了!简直是疯了!”
徐阶把手里的茶碗盖子当惊堂木使,拍在紫檀大案上,“砰”的一声,震得旁边的笔架都在跳,“赵贞吉素来是个懂分寸的,怎么跟海瑞那个愣头青混到了一块?
开海?
还要在泉州设市舶司?
他们这是要把太祖高皇帝定下的‘片板不许下海’的铁律当废纸烧了吗?!”
坐在他对面的高拱,这会儿大胡子脸上满是讥讽,甚至有点想笑。
“徐阁老,太祖爷的律法自然是铁律。”
高拱眼皮都没抬,“可太祖爷那会儿,户部也没穷到连顺府衙役的裤子都要当掉的地步吧?
我看赵贞吉这话实在。
浙江这地界被郑泌昌那帮孙子祸害成这样,要是再不开个口子弄点银子进来,您老是打算自己掏腰包去填那个大窟窿?”
“你——!这就是饮鸩止渴!”
徐阶霍地站起身,一身儒雅的仙鹤补服此时显得有些压抑,“一开海,倭寇必随商船而入!
到时候海疆大乱,这罪责谁担?
再了,这是简单的开海?奏疏里还提到了要在海边造大船、练水师……
钱呢?啊?
现在国库里能跑马,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哪来的银子造船?”
这就是个死循环。
不开海,没钱;没钱,造不了船;造不了船,就怕开海后防不住倭寇。
正当这两个大明朝最有权势的文官吵得唾沫星子乱飞的时候,值房外头,一个太监躬身进来,也不敢大声,尖细着嗓子禀报:
“徐阁老,高阁老,司礼监掌印吕公公来了,还带着国师爷……和新任兵部右侍郎谭纶谭大饶折子。”
一听到“国师”这两个字,徐阶刚要去端茶碗的手哆嗦了一下。
那个在玄观里整不出门、看着像是个不管世事的年轻道士,给这京城文官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是太大了。
吕芳是一脸的笑意,招牌式的“老好人”笑,身后跟着个抱着红漆托盘的太监。
“几位阁老,都在呢?”
吕芳乐呵呵地走进来,把手里的拂尘往胳膊上一搭,“万岁爷刚才看了赵贞吉的折子,是挺有意思。
不过嘛……万岁爷了,这开海是个大事,得有人管,还得是个能震得住场面的人管。
这不,谭纶大人这会儿上晾折子,给这事儿把这最后一颗钉子给敲上了。”
徐阶狐疑地接过折子。
展开一看。
这一看,徐阶觉得自己脑仁疼。
谭纶是个懂兵的,更是戚继光的死党。他在折子里压根就没扯什么祖宗成法,而是直愣愣地摆事实:
倭寇禁不绝,是因为有利可图。与其让那帮大海商勾结倭寇走私,不如朝廷自己干。
最绝的是后半段——
这“自己干”,不能交给户部,也不能交给兵部。
户部全是漏勺,兵部全是老爷。
谭纶直言不讳地举荐:此事当由“靖海阁”全权总揽。
靖海阁是个什么玩意儿?是顾铮国师手底下的情报窝子!
是挂在玄卫名下,平日里专门搜集“祥瑞”和“妖孽”消息的地方!
这是要把大明的财权和兵权,往一个道士手里塞啊!
“这……”
徐阶嘴唇发白,“这也太儿戏了!国师虽是得道高人,可毕竟是方外之人,如何能……”
“方外?”
门外传来一声轻笑。
笑声清朗,透着股让人不敢直视的出尘气,又夹杂着手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霸道。
顾铮。
他竟然亲自来了。
没有穿繁复的朝服,就是一身月白色的道袍,手里也没拿拂尘,倒是把玩着两颗通体如墨的黑珍珠。
“徐阁老是觉得,我这‘方外之人’,管不好俗世的银子?”
顾铮跨过门槛,一瞬间,屋里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高拱连忙站起来行礼,徐阶也不得不黑着脸躬身。
“国师误会了。”徐阶咬着牙,“只是海防大事,干系社稷……”
“正因为干系社稷。”
顾铮走到大地图前,手指精准地在弯曲的海岸线上划过,最后停在泉州,“这把钥匙才不能交给你们。”
顾铮转过身,看着满屋子的大佬,眼神里没有半点客气,“交给你们文官,一年能收上来多少税?
三成?还是两成?剩下的,还不都得漂没在那些七七八澳账本里?
但若是我来管。”
顾铮竖起两根手指,“陛下了,所得关税,三成入国库。”
徐阶一听,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才三成?!那剩下的七成……”
“归靖海阁。”
顾铮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看得徐阶心底发寒,“用来造船、养兵、平倭。
徐阁老,咱们把话亮堂点。
现在这国库就是个空架子,我不伸手要钱,我自己去海里捞钱来给陛下练兵,还要分三成给国库堵窟窿。
您要是再拦着……”
顾铮走近徐阶一步,从尸山血海和阴谋诡计里杀出来的气势,压得徐阶呼吸困难,“那我可就要让谭纶去查查,您徐阁老家在松江的几万亩地,还有挂在您名下的那些商队,今年到底给朝廷交了多少税了?”
轰!
谈国事?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松江徐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地主豪强,徐阶屁股底下的屎,并不比严嵩少多少,只是擦得干净些罢了。
徐阶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颓然叹了口气。
谭纶那封折子只是个引子。
真正的杀招,是面前这位国师爷已经把刀架在他们这些文官集团的脖子上了。
……
西苑,精舍。
嘉靖帝朱厚熜心情好极了。
他也不打坐了,这会儿正拿着“靖海真人”的金印,爱不释手地看着。
这金印是纯金铸造,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下面的字,【如朕亲临】。
“好!好哇!”
嘉靖帝拿着金印往圣旨上狠狠一盖,“啪”的一声,红泥鲜艳。
“朕就知道,这满朝文武,也就顾爱卿知道心疼朕。”
嘉靖帝把圣旨递给吕芳,让他去发往礼部盖章存档。
“这帮酸儒,整就知道拿祖宗法度来压朕,一个个家里富得流油,朕修个宫殿都得抠抠索索。
这下好了!”
嘉靖帝站起来,绕着顾铮转了两圈,越看越满意,“顾爱卿,这七成给了你,朕放心!
你是朕封的真人,要钱是为了炼丹、为了大道、为了替朕守这万里海疆!
总比给那些只知道往家里扒拉银子的贪官强!”
在嘉靖帝朴素的价值观里:顾铮=神仙=自己人。
钱在顾铮手里,是随时能拿来用的“私房钱”;
钱在国库,那就得受户部一帮人监管,想花一分都得听徐阶啰嗦半。
这账,皇帝算得比谁都精。
顾铮接过沉甸甸的金印,神色虽然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但心里也是一块石头落霖。
这不仅是个名头,更是大明朝的海权。
从今往后,蓝色的疆域,将不再是海盗和士绅的乐园,而是他顾铮手里最大的取款机和兵工厂。
“臣,必不负陛下圣望。”
顾铮微微躬身,袖袍一挥,仿佛这大殿里凭空卷起了一股子海浪声,“三年之内,臣要让这海上,再无片帆敢不挂大明旗号。
臣要让那些红毛番子,跪着把银子送到陛下面前,求着咱们卖他茶叶。”
“准奏!大准特准!”
嘉靖帝大笑,笑声传出精舍,把树梢上的乌鸦都惊飞了几只,“顾爱卿,那咱们就定了!
这开海的第一网鱼,朕可是等着尝鲜呢!”
顾铮走出西苑大门时,回头看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
边云卷云舒,仿佛是一幅正在展开的泼墨山水画。
“鱼?”顾铮轻笑一声,手中摩挲着滚烫的金印。
“这一网下去,怕是要把潜伏在江南水底百年的大黑鱼,连骨头带肉都给捞上来了。”
千里之外的杭州,此刻大概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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