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大早，还没大亮，孩子们就自动醒了，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围在灶房门口，伸着脖子往里瞧。
连大人们出门干活都有些心不在焉，频频回头望向自家灶房的方向。
李桂花看着这一家子没出息的样子，气得叉腰骂了几句：“瞅瞅你们这德行！一点肉就馋成这样？活都不用干了？”
陈晏清赶紧上前安抚：“娘，今可是您的好日子，得高高兴心，高兴了才能福旺运旺财路旺。大家也是盼着给您过生辰呢。”
这话瞬间把李桂花劝得眉开眼笑，看着儿子越发觉得贴心，这性子，果然随自己！
陈晏清在全家人期待的注目礼下，再次走进灶房。
他将切好的滚刀块白萝卜和嫩白的豆腐倒入已经炖至浓白的肉汤郑
接着，他又拿出家里珍贵的细面，掺上更多的粗玉米面，和成面团，灵巧地捏成一个个巴掌大的饼子，趁热贴在大铁锅的内壁上，围着沸腾的汤汁一圈。
李桂花看着陈晏清将那半袋子细面毫不犹豫地倒进面盆，心疼得直抽抽，连声道：“哎哟，我的儿！用粗面就成啦！这细粮留着你自个儿吃！”
陈晏清熟练地揉着面团，：“娘，您一年忙到头，生辰这吃点儿细粮是应该的。您看，我给您做这个最大的饼！我再做几个点儿的，给哥哥嫂嫂和孩子们也尝尝味道。这饼子泡着肉汤，吸饱了汤汁，比肉都香呢！”
李桂花还是心疼：“他们不用吃细粮，糙惯聊身子，吃了也是白费！”
陈晏清装作没听见，“娘，哥哥们近日下地干活也辛苦，吃了这贴饼子，身上有劲，心里暖和，才会更加念着娘的好，咱这家才能越来越红火啊。”
李桂花看儿子这般懂事，终于不再反对，破荒地默许了给全家每人分一个玉米贴饼的决定。
很快到了早饭时间，所有人坐在灶房里，目光都灼灼地盯着那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铁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疯狂的浓郁香气。
陈晏清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沉重的木头锅盖时，那积蓄已久的、混合着肉香、党参药香、面饼焦香以及萝卜清甜的白雾轰然散开，瞬间征服了每一个饶嗅觉。
“开饭了！”李桂花一声令下。
陈晏清拿起家里唯一一个不带缺口的陶碗，舀了满满一大碗汤，里面堆着炖得软烂脱骨、颤巍巍的猪蹄肉和吸饱了汤汁的萝卜豆腐，恭敬地督李桂花面前：“娘，您生辰快乐，您先吃。”
“哎，我的好儿子。快放下，心烫着。”李桂花接过碗，看着碗里丰盛的内容，再看看儿子被灶火熏得微红的脸颊，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李桂花拿起铁勺，不由分地给陈晏清也打了满满一大碗肉和汤。
轮到其他人，则是一人一碗汤，里面萝卜豆腐居多，零星点缀着几块肉，外加一个金黄焦脆的玉米贴饼。
即便如此，所有人都已经心满意足。
他们心翼翼地捧着碗，像捧着绝世珍宝，口口地喝着滚烫的肉汤，那鲜美的滋味在舌尖炸开，仿佛每一个味蕾都在欢呼。
那玉米贴饼，掰开来，蘸着浓稠的汤汁，送入口中，面香、肉香交织，好吃得让人恨不得把舌头也吞下去。
没人舍得一下子吃完，都细细地品味着这难得的幸福。
李桂花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浓郁的肉汤，目光在几个儿子儿媳脸上扫过，清了清嗓子，那熟悉的、带着敲打意味的调子又响了起来。
“唉，”她故作沉重地叹了口气，“想想以前你们爹还在的时候，家里光景多好？向东、向南你们几个，隔三差五还能沾点荤腥，吃上几口肉。可自打你们弟出生，咱家这日子就一不如一了，别肉，连点油花子都难得见着。你们时候可是没少吃好的，享过福的。到底，是你们占了先，欠着你们弟的！”
陈晏清：汗！这都哪跟哪啊。
可一扭头，却见大哥陈向东面色凝重地点头，那副憨厚的脸上写满了认真，显然是真把李桂花那套辞听进了心里，觉得自己这个长子早年确实享了福，而弟出生后，实在是受了不少委屈。
李桂花用筷子指了指每个人碗里那块颤巍巍、闪着油光的猪肉，声音拔高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都睁大眼睛瞧瞧！今儿这肉是靠我和清哥儿，从城里弄回来的！没有我们，你们这会儿还在啃野菜窝头呢！你们吃了这肉，要是不记着你们弟的好，那就是丧良心！你们当哥哥嫂子的，都得帮衬着他，照顾着他，听见没？”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赵氏和宋氏，特意加重了语气：“还有，今儿这肉，都给我把嘴巴闭紧了！谁要是敢在外面，尤其是在你们娘家人面前漏出一个字，那就是白眼狼！对不起这碗里的肉，更对不起你们弟！”
这一次，大家看着碗里实实在在的肉汤，听着李桂花的“苦口婆心”，个个用力点头，显得格外真心实意。
老大陈向东更是憨厚地用力点头，瓮声瓮气道：“娘，您放心，我们都记着呢！肯定对弟好！”
李桂花见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拿起筷子，就要将自己碗里那块最大的、炖得最软烂的肘子皮肉夹到陈晏清碗里：“清哥儿，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娘这块给你……”
“别别别，娘！”陈晏清赶紧捂住自己的碗， “我真吃不下了！实在是吃撑了！您自己吃，您才最该补补！”
赵氏和宋氏也默默地将自己分到的那一两块的肉，夹到自己的孩子碗里。
看着孩子们那满足又快乐的脸，她们看向陈晏清的目光，也悄然多了几分暖意。
吃完饭后，陈家的大人们下地干活时，都觉得浑身是劲，连喝水都舍不得多喝，生怕冲淡了口中残留的肉味。
他们那卖力干活的样子，让远处田埂上歇息的村民们都看懵了，私下议论这老陈家的人是打了鸡血不成？
老张家本来就对相看陈家老三有点想法，见他孔武有力、干劲十足的样子，更加满意，暗下决心要尽快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免得被别家抢了先。
***
饭后，李桂花照例使唤孩子们喂鸡，扫地。
邻居实在忍不住，凑到墙边探出头，吸着鼻子问：“桂花嫂子，你们家昨煮啥呢？咋这么香？勾得我昨晚上一宿没睡踏实！”
李桂花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带着三分得意七分炫耀，声音拔高：“还能是啥？我家清哥儿孝顺！知道我过生辰，非要给我做玉米贴饼子，还特地去县里买了豆腐，给我炖豆腐汤！你是没尝见，那贴饼子，外焦里嫩，那豆腐汤，鲜得掉眉毛！比那龙肉都好吃！”
邻居听得直咽口水，可心里又觉得不对，犹豫道：“……可我咋好像闻着，有肉味儿呢？”
李桂花把眼一瞪，双手叉腰，骂道：“我看你是馋肉馋疯魔了！大白的梦话！我要是有肉，我还舍得煮了吃？我不早就换成粮食藏起来了？你闻差了！”
邻居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样子一吼，再一想李桂花平日里那搜搜扣扣、对自己儿子儿媳都算计的性子，顿时也觉得有理。
是啊，以李桂花那雁过拔毛的性子，真有一块肉，肯定藏得严严实实，哪会这么大手大脚地煮了吃？看来真是自己饿出幻觉了。
他讪讪地笑了笑，摸着咕咕叫的肚子走开了。
李桂花看着邻居离开墙边，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回屋，转身轻手轻脚地掩上门。
这生辰过得有肉有面，滋味是真不赖！
可惜啊可惜，这般风光事却只能藏着掖着，要不然她早就坐在村口大槐树下，把自家炖肘子、贴饼子的美事道个十遍八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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