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店简陋的房间内,林云岫将清微观前的遭遇细细道来,尤其着重描述了那道士指尖传递的佛力。
那佛力虽微弱,却精纯平和,与摩罗及其弟子同源无疑。林云岫肯定道,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上划动,他故意借拾草药之机传递此讯,必是有所指示。
林清风负手立于窗边,透过窗纸的破洞观察着外面逐渐昏暗的街道:清微观...一个道观,竟成了佛国使者的联络点。这道观本身,恐怕也非表面那般简单。
阵法的痕迹做不得假。江疏影静坐于榻上,白纱后的面容朝向林云岫的方向,那道士既能自如传递佛力,要么他本身修为不俗,要么...那观中另有乾坤,助他掩藏气息。
我们是否要夜探清微观?林云岫提议,眼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林清风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可。对方既已示好,我们若贸然夜探,反显得无礼与戒备。况且,那摩罗大师道行高深,其门下亦非庸碌之辈,既选了如此隐晦的方式,必有深意。我们需等待更明确的信号。
他看向林云岫:岫儿,你既与他有过接触,他若真想引我们前去,必会再寻机会与你沟通。我们只需耐心等待,静观其变。
接下来的两日,三人深居简出,一面暗中留意着迎佛驿与清微观的动静,一面通过钱通留下的隐秘渠道,试图收集更多关于佛国使者团内部派系的信息。然而佛国使团内部似乎铁板一块,对外信息封锁得极严,除了知晓以摩罗为首的护法僧与另一位名为鸠摩罗什讲经僧似乎存在理念分歧外,再无更多收获。
太华宗在城内的巡查则愈发严密,时常可见身着月白道袍的弟子成群结队而过,神色倨傲,对散修与本地居民动辄呵斥盘查,气氛压抑。
林云岫心中不免有些焦躁。父亲的伤势虽在稳步恢复,但距离巅峰时期仍相差甚远,远在千里的悬镜山与谢栖真却动静消息全无,怎能让她不担心。
黑水镇狱下的古魔如同悬顶之剑,血月之劫的阴影时刻迫近。而江疏影...她悄悄看向静坐调息的女子,白纱覆目,神情无波,仿佛与周遭一切的纷扰隔绝。自摩罗传来那十六字偈语后,江疏影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偶尔,林云岫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孤寂与迷茫,如同薄雾笼罩山涧,让她心中微微抽紧。
这日傍晚,夕阳将金沙城染成一片昏黄。林云岫借口透气,独自在旅店附近一条相对清净的巷道散步,脑海中仍在梳理着纷乱的线索。
忽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自巷口传来。
林云岫心头一跳,循声望去。只见那个穿着补丁道袍的道士,依旧背着药篓,晃着铜铃,蹦蹦跳跳地从巷子另一头走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俚曲。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
道士脚步未停,脸上依旧挂着真烂漫的笑容,仿佛只是偶然路过。然而,就在他与林云岫擦肩而过的瞬间,那铜铃的响声似乎微微一顿,节奏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叮铃…叮…叮铃…
那不是杂乱的铃声,而是一段简短的、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节奏。
林云岫脚步微滞,凝神细听。那铃声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在她心湖中荡起涟漪。她不动声色,继续缓步前行,耳廓却微微颤动,将每一个铃音的间隔与轻重刻入脑海。
道士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铃声也渐行渐远。
林云岫在原地站了片刻,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返回了旅店。
是讯息!一进门,林云岫便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兴奋,他用铃声传递了一段节奏,我记下来了。
她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敲击起来。嗒…嗒嗒…嗒…一段简练却蕴含某种规律的节拍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林清风凝神听着,眉头微蹙:这像是一种古老的密码,或者…某种特定步法的节奏?
一直静默的江疏影忽然开口:是步法。《莲华渡》的入门步韵。
林云岫和林清风同时看向她。
西漠佛国一门高深的身法,非核心弟子不传。江疏影解释道,白纱转向林云岫,他将步韵化入铃音,是在告诉你进入清微观某种阵法或密道的方法。时间…
她微微侧首,仿佛在感知着什么:若我猜得不错,应在子时三刻,阴极阳生之时。那时道观内的守护阵法气息最弱,以此步法方可无声潜入,或开启某处通道。
子时三刻,万俱寂。
金沙城被浓重的夜色与风沙笼罩,只有零星的灯火在远处摇曳。三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借着建筑物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清微观。
观门紧闭,内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
林云岫按照记忆中铃音的节奏,调整呼吸与灵力,一步踏出。她的脚步落在布满沙尘的石板上,轻盈得如同猫足,体内星辉之力自然流转,与那奇异步韵隐隐相合。
嗒…左前三,灵台清明。
嗒嗒…右后二,气沉涌泉。
嗒…斜刺里七,星辉引路。
每一步踏出,她周身的气息便收敛一分,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更奇异的是,在她脚下,那原本微弱近乎无的道观阵法波动,似乎被这特定的步韵引动,泛起一圈圈柔和的、肉眼不可见的涟漪。
林清风与江疏影紧随其后,同样收敛气息,步履轻盈。
当林云岫踏完最后一步,恰好停在道观侧面一处看似寻常的墙壁前时,异变陡生。
墙壁上,那些斑驳的、看似毫无规律的岁月痕迹,在朦胧的月光下,竟隐隐勾勒出一朵莲花的轮廓。莲花中心,一点微光缓缓亮起,如同花蕊。
林云岫福至心灵,伸出手指,轻轻点向那微光。
指尖触碰到墙壁的瞬间,一股温润平和的吸力传来,眼前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墙壁无声无息地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内有微弱的光线透出,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洞口之内,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石壁光滑,显然经常有人行走。
三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然。
林清风率先迈入,林云岫居中,江疏影断后。当他们全部进入后,身后的洞口再次无声闭合,墙壁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石阶向下延伸了约莫十丈,便到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宽敞的地下静室。
静室四壁镶嵌着散发柔和白光的月光石,中央设一蒲团,蒲团上,白日里那个看似昏聩的老道,此刻正襟危坐,眼神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老态?
而在他身旁,站着那位曾为沙民解围、传递铃音的年轻僧人。他此刻换上了一身简单的灰色僧衣,见到林云岫三人,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脸上带着平和的笑意。
阿弥陀佛。三位施主,贫僧慧觉,恭候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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