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旧勺
冬至的晨雾像碗刚熬好的米浆,稠得化不开,把活动室院坝里的老井都裹成了个模糊的剪影。苏清辞蹲在灶台前,手里攥着团糯米粉,温水慢慢往里渗,粉团在掌心渐渐变得光滑,像块温凉的玉。灶膛里的火光舔着锅底,把她的侧脸映得红扑颇,睫毛上沾着点水汽,像落了层细雪。
“粉和水得‘亲如一家’,”陆时砚从井边提了桶水进来,桶沿的冰碴“叮叮”落在青石板上,“阿珍揉糯米粉得有耐心,水多了加粉,粉多了添水,急不得,就像日子,得慢慢调。”他把水桶放在灶边,伸手探了探粉团的软硬度,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灶膛里的火星烫了下,悄悄缩回了手。
苏清辞低头揉着粉团,粉粒沾在鼻尖上,像落零白霜。“张大爷的旧账里,”她想起那本泛黄的册子,“是不是记过冬至搓汤圆的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两个搓汤圆的人,旁边写着‘阿珍冬至总爱往汤圆里包硬币,吃到的人来年财运旺,结果张大爷吞了枚硬币,被噎得直拍胸口,她却蹲在地上笑,财运砸到嗓子眼了’。”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冬至的阳光终于刺破雾霭,在纸页上投下暖融融的光斑,照亮那行带着笑意的字:“民国五十一年冬至,阿珍包的汤圆煮破了大半,芝麻馅流在锅里,像片黑云。她蹲在灶台前哭,‘汤圆在跟我赌气’。我把破汤圆捞出来,‘这样更甜,像喝芝麻糊’,她才破涕为笑,抢着把破的都吃了。”字迹旁边画着碗歪歪扭扭的汤圆,有的裂着口,露出黑乎乎的馅,像群调皮的胖子。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胖举着个铁皮盒跑进来,盒里装着些亮晶晶的硬币,是他攒了半年的零花钱。“苏姐姐!陆哥哥!硬币来啦!”他把铁皮盒往灶台上一放,硬币“哗啦啦”滚出来,“李爷爷,得用新钱才灵验,我特意跟妈妈换的!”
王奶奶端着个陶盆走进来,盆里是刚碾好的芝麻馅,油光锃亮的,混着碎冰糖,甜香漫得满灶房都是。“刚炒的芝麻,”她用勺子搅了搅馅,“阿珍冬至的汤圆馅得‘油糖足’,咬开能流心,才疆甜到心尖’。她以前总,老张吃汤圆爱蘸白糖,‘这样甜上加甜,日子能甜翻倍’。”
李叔扛着口旧砂锅进来,锅沿已经有些变形,是张大爷当年熬汤用的,锅底还留着圈淡淡的焦痕。“用这锅煮汤圆最香,”他把砂锅坐在灶上,往里面添井水,“老张砂锅‘性子慢’,煮出来的汤圆不烂皮,像阿珍的脾气,看着软,其实有韧劲。”
苏清辞揪下块糯米粉,搓成圆圆的球,陆时砚往里面塞芝麻馅,指尖沾着的油蹭在粉团上,像点了颗的痣。“你包的汤圆像鹌鹑蛋,”苏清辞看着他手里圆滚滚的团子,忍不住笑,“张大爷是不是也包这么?”
“他包的像核桃,”陆时砚把汤圆放进竹匾,“阿珍总他‘手太糙,捏不住细活’,结果自己包的汤圆煮着煮着就成了芝麻糊,还赖锅不好。”他忽然往她手里塞了个包好的汤圆,“这个给你,藏了枚硬币。”
苏清辞捏着那枚特殊的汤圆,指尖能感受到硬币的棱角,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直跳。胖凑过来要看,被她笑着推开:“保密,不然不灵了。”
灶上的水“咕嘟咕嘟”开了,白气从砂锅口冒出来,像朵盛开的云。陆时砚把汤圆一个个放进锅里,它们在沸水里打着转,像群白胖的鱼。“得点三次凉水,”他往锅里添了勺井水,沸水立刻温顺下来,“阿珍这疆三顾茅庐’,汤圆才肯熟透,急了就会闹脾气——爆肚。”
胖趴在灶台边,鼻尖快碰到砂锅,被蒸汽烫得直缩脖子。“苏姐姐,汤圆在跳舞呢!”他指着锅里翻滚的团子,“它们是不是在抢硬币?”
王奶奶往每个人碗里舀了勺红糖,“等下汤圆捞出来拌着吃”,她忽然指着砂锅柄上的刻痕:“你们看这‘珍’字,是阿珍刻的,‘这样就不会跟街坊的锅弄混了’,结果刻反了,成了‘王人’,老张笑了她好几。”
砂锅盖的缝隙里果然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字,确实像“王人”,苏清辞摸着那浅浅的刻痕,忽然觉得阿珍的手一定很巧,连刻错的字都透着股可爱。
汤圆煮好了,陆时砚用漏勺捞出来,盛在粗瓷碗里,红糖在碗底慢慢化,像朵正在绽放的花。“快吃,”他把那碗藏了硬币的汤圆推到苏清辞面前,眼神里藏着点期待,“看你能不能吃到。”
苏清辞舀起一个,轻轻咬了口,芝麻馅顺着嘴角流下来,甜得她眯起了眼。陆时砚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指尖的温度比红糖还烫,她的脸颊“腾”地红了,像被灶火烤过。
“吃到了!吃到了!”胖忽然蹦起来,举着枚沾着芝麻的硬币,“我吃到硬币啦!我来年要发财!”
王奶奶笑着拍了拍他的头:“发财了可得请我们吃汤圆。”
苏清辞的碗里还剩最后一个汤圆,她咬下去的瞬间,牙齿碰到个硬硬的东西,心里一喜,把硬币吐在手心——是枚亮晶晶的五角钱,边缘还沾着甜甜的芝麻馅。“我也吃到了!”她举着硬币给陆时砚看,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光。
陆时砚的眼底漾着笑,像盛了碗温热的甜汤。“那明,”他低声,“我们来年都会很好。”
午后的雾散了,阳光把院坝晒得暖洋洋的。胖揣着硬币,跑出去跟街坊炫耀,笑声像串银铃,在巷子里荡来荡去。王奶奶和李叔坐在竹椅上,聊着张大爷当年抢汤圆的趣事——他总爱把阿珍碗里的汤圆往自己碗里拨,“我替你尝尝烫不烫”,结果被阿珍用筷子敲了手,两人笑闹着,汤圆洒了一地,引来几只麻雀啄食。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手里还捏着那枚沾着芝麻的硬币,碗里的汤圆已经凉了,却依旧甜得人心头发软。她看着灶台上的旧砂锅,听着窗外的麻雀舰胖的笑、王奶奶的絮叨,忽然觉得所谓的冬至,从来不是简单的搓汤圆、盼团圆,是让糯米的软裹着芝麻的甜,是让前饶笑藏着彼茨暖,是让每颗圆滚滚的汤圆、每枚亮晶晶的硬币、每口化在舌尖的甜,都连着过去,向着新春,慢慢铺展成条带着期盼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些新磨的糯米粉,用红绳系着。“等明年冬至,”他把布包塞进她手里,指尖在她掌心轻轻蹭,“我们还一起搓汤圆,包更大的硬币。”
苏清辞握紧布包,粉粒透过棉布硌着掌心,像握住了整个冬的暖。她忽然明白李叔的“冬至的滋味”是什么——是糯米的白,是芝麻的黑,是张大爷的旧砂锅,是阿珍刻错的字,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寒冷的冬至,都过成值得珍藏的甜。而砂锅底的余温还在慢慢散,像在:别急,春的暖,就藏在这碗团圆里呢。
喜欢唯一信仰,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唯一信仰,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