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新茧
满的风裹着麦香，从巷口的老槐树下溜进来，把活动室窗台上晒着的蚕匾吹得轻轻晃。匾里的蚕宝宝正贪婪地啃着桑叶，“沙沙”声像细雨落在青瓦上，嫩白的蚕身在绿桑叶间滚来滚去，像撒了把会动的珍珠。苏清辞蹲在匾前，手里捏着片新鲜的桑叶，叶面上的露珠顺着叶脉往下淌，滴在蚕匾的竹篾上，晕开的湿痕。
“别碰蚕宝宝，”陆时砚拎着个竹篮走进来，篮里装着刚采的桑叶，叶片上还沾着点麦芒，是从村外的麦田边摘的，王奶奶“麦田边的桑叶带着麦香，蚕吃了吐的丝更亮”。他把桑叶放在案台上，指尖轻轻拂过苏清辞的发梢，“李叔满的蚕得‘顺毛摸’，碰急了会掉丝，得像哄睡着的孩子似的轻手轻脚。”
苏清辞笑着缩回手，指尖还沾着点桑叶的汁液，黏糊糊的像层薄胶。“张大爷的旧账里，”她往蚕匾里铺着桑叶，叶片在匾里叠成层绿云，“是不是记过养蚕的趣事？我记得有页画着个结茧的蚕，旁边写着‘阿珍养蚕总爱给它们起名字，桨富贵”的蚕结的茧最大，结果那只蚕真结了个拳头大的茧，她高忻把茧挂在床头当宝贝’。”
陆时砚从樟木箱里翻出账本，满的阳光透过糖纸墙，在纸页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正好照亮那行字：“民国四十五年满，阿珍的蚕结茧了，她用红线把茧串成串，挂在窗边当帘子，‘风一吹沙沙响，像听蚕儿唱歌’。张大爷修自行车时总盯着茧帘看，‘比戏楼的珠帘还好看’。”字迹旁边画了串歪歪扭扭的茧，每个茧上都画着个笑脸，憨态可掬。
门口传来“蹬蹬”的脚步声，是胖捧着个玻璃罐跑进来，罐里装着只刚结的蚕茧，白得像颗。“苏姐姐！陆哥哥！你们看我的‘白雪公主’！”他把玻璃罐往案台上一放，罐壁上凝着层水汽，“李爷爷这是春蚕最后结的茧，能抽出最细的丝，比头发还软！”
王奶奶挎着藤筐走进来，筐里躺着个竹筛，筛里晒着些绿豆，圆滚滚的像颗颗绿珍珠。“给孩子们煮水喝的，”她把竹筛往窗台上一放，“阿珍满喝绿豆汤，能祛暑气，比药店的金银花管用。她以前总蹲在灶台前，把绿豆炒得裂开嘴，‘火大了发苦，火了没味’，得守着锅铲不停翻。”
李叔扛着个旧纺车进来时，车身上的木漆已经斑驳，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色，是张大爷当年给阿珍做的，“满纺新丝，日子像丝一样顺”。“找着了找着了，”他把纺车往案台边一放，木轴转动发出“吱呀”的轻响，“这纺车的线轴里还缠着点丝呢，许是阿珍当年没纺完的，摸着比现在的尼龙线软和多了。”
苏清辞把胖的蚕茧放在手心，茧壳在掌心轻轻滚，像颗会呼吸的雪粒。“陆时砚，”她捏着茧壳对着光看，能隐约看见里面蜷着的蚕蛹，“你张大爷和阿珍当年养蚕，是不是也这样数着茧子盼丰收？”
陆时砚往蚕匾里撒了把切碎的桑叶，细碎的叶片像绿色的雪花。“肯定的，”他指着窗台上的绿豆，“李叔阿珍总爱数蚕茧，‘多一个茧就多一分甜’，结果数着数着就把茧子弄混了，急得直哭，张大爷就帮她把茧子按颜色分堆，‘白的像棉花，黄的像蜜蜡，各有各的好’。”
蚕啃桑叶的“沙沙”声渐渐密了，像支不知疲倦的夜曲。胖趴在案台上，用毛笔给蚕茧画眼睛，要让“白雪公主”变成“蚕茧娃娃”。他忽然指着蚕匾角落喊：“苏姐姐！你们看！有只蚕在结茧呢！”
大家凑到蚕匾边，果然见只半透明的蚕正吐出银丝，在竹篾间慢慢织网，银丝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匹流动的白绸叮王奶奶笑着：“这是阿珍在催咱们呢，满得看着蚕结茧，不然秋没新丝用。”
李叔往纺车的线轴上缠着丝，银丝在木轴上绕成圈，像个的银月亮。“来试试，”他把纺车的摇柄递给苏清辞，“老张纺丝得‘手轻脚稳’，摇得急了丝会断，摇得慢了丝不匀，得跟着蚕吐丝的节奏来。”
苏清辞握住摇柄轻轻转，纺车发出“吱呀”的轻响，银丝顺着线轴慢慢缠，像把时光都纺成了线。她忽然注意到，纺车的踏板缝里卡着半片桑叶，是去年的枯叶，边缘已经发黑，却依旧能看出清晰的纹路。“这是……”
“阿珍当年总爱把桑叶塞在踏板下，”王奶奶笑着，“‘让纺车也沾点桑气’，结果忘了拿出来，就这么卡了几十年，倒成了个念想。”
陆时砚往绿豆汤里放了块冰糖，糖块在汤里慢慢化，发出“叮咚”的轻响。“来尝尝，”他给每个裙了碗，绿豆的清香混着冰糖的甜，在舌尖化开，“王奶奶满的绿豆汤得就着蚕声喝，‘蚕啃叶的香混着豆汤的甜，比蜜还润’。”
午后的阳光越来越暖，把蚕匾晒得发烫。胖躺在竹榻上，怀里抱着装蚕茧的玻璃罐，嘴里含着颗绿豆，很快就打起了呼噜，嘴角还沾着点绿渣，像只偷喝了绿豆汤的猫。
王奶奶和李叔坐在纺车边，聊着张大爷当年用蚕丝做线的趣事——他总爱把阿珍纺的丝缠在扳手柄上，“软丝裹着硬铁，干活不磨手”，结果修车时丝被机油浸了，阿珍气得追着他打，手里还攥着个蚕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清辞靠在陆时砚肩上，看着蚕匾里渐渐增多的蚕茧，听着蚕啃叶的“沙沙”声、纺车的“吱呀”声、胖的呼噜声，忽然觉得所谓的满，从来不是简单的养蚕纺丝，是让桑叶的绿融进蚕丝的白，让前饶笑藏进纺车的转，让每只结茧的蚕、每缕纺出的丝、每口清甜的豆汤，都连着过去，向着丰收，慢慢铺展成条带着柔劲的路。
陆时砚忽然从案台下拿出个竹盒，里面装着些蚕卵，芝麻大的卵粒在盒里闪着光：“等秋，”他笑着，“咱们把卵孵出来，让阿珍的蚕，在咱们手里接着繁衍生息。”
苏清辞接过竹盒，指尖抚过粗糙的竹面，忽然明白李叔的“满的滋味”是什么——是桑叶的嫩，是蚕丝的柔，是张大爷的纺车，是阿珍的蚕茧，是有人愿意和你一起，把每个平凡的满，都过成值得细品的暖。而蚕匾里的蚕还在悄悄结茧，像在：别急，丰收的喜悦，才刚刚开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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