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暗处的目光
黑风熊王裹挟着滔妖气与万千妖兽，如同毁灭的潮汐，汹涌而来。人族部落则像暴风雨中依托山崖建立的坚韧巢穴，沉默地积蓄着所有力量，准备迎接撞击。两者之间，肃杀与暴戾的气息在空气中剧烈摩擦，几乎要迸射出实质的火星。
然而，在这幅即将被血色浸染的画卷边缘，一个不和谐的“墨点”，却悄然存在着。
就在人族部落东南方向，约三里外的一座不起眼的山丘上。这里林木稀疏，视野却恰好能俯瞰整个部落山谷以及那正汹涌而来的妖军侧翼。山风在这里似乎也变得格外轻柔，卷不起多少尘土。
一位身着陈旧麻衣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他身形清癯，甚至有些干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麻衣洗得发白，边角处甚至有些磨损，与洪荒中那些动辄宝光环绕、仙衣飘飘的修士相比，显得过于朴素，甚至寒酸。他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龟裂，记录着无尽的岁月。一头白发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几缕银丝散落在额前，随风微微飘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并非寻常老者常见的浑浊，而是一种极致的平静，平静得近乎淡漠。眼眸开阖间，不见丝毫波澜，倒映着远方那妖气冲、战意沸腾的景象，却如同在观一幅与己无关的画卷，冷静地审视着画卷上的每一笔色彩、每一处勾勒。
他手中拄着一根看似普通的青木手杖，杖身光滑，似乎被摩挲了无数岁月。他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自开辟地之初，便已立于簇，与山石、与林木融为一体，周身没有丝毫法力或气势外泄。无论是人族紧绷的神识，还是妖族狂暴的感知，竟都无一人一妖察觉到他的存在。
老者的目光，首先淡淡地扫过那气势汹汹的黑风熊王及其麾下妖军。
“太乙金仙……戾气深重，根基虚浮，道途已绝。”一个平淡的结论在他心中闪过，甚至连一丝评判的情绪都欠奉。那足以让金仙修士严阵以待的妖王大军，在他眼中，与路边张牙舞爪的蚁群，似乎并无本质区别。他的目光并未在妖族身上过多停留，仿佛那只是画卷背景里一片污浊的色块。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山谷中那的人族部落之上。
那不同于洪荒任何种族的、带着明显人工斧凿痕迹的“悬巢”建筑，首先引起了他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那并非依托然洞府，也非法力凭空塑造，而是利用木材、石料，通过一种奇特的“结构”，搭建起来的栖身之所。看似简陋，却暗合某种“承重”、“稳定”的朴素道理。
他的目光掠过墙垒后方，那些紧握粗糙武器，面对远超自身实力的强敌，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人族战士。他们的阵列算不上精妙，但彼此间的站位，却隐隐有种相互支援、协同的意味，并非乌合之众。
他看到了一些战士身上穿着青灰色的、明显是编织而成的衣物，虽粗糙，却有效地遮蔽了身体，抵御着严寒。他还看到，部落内部，一些女子和老弱并未完全陷入恐慌，而是在特定区域聚集，身旁摆放着成捆的、散发着微弱药草气味的植物纤维和清水，似乎在为可能的伤亡做准备。
“秩序……而非纯粹的弱肉强食。”老者淡漠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在洪荒万族眼中孱弱如蝼蚁的人族，在此刻表现出来的组织性、预见性和那种与争、与地争、与妖争的顽强意志，与他过往认知中的“弱种族”截然不同。
最终，他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落在了悬巢之巅，那道迎风而立的身影上。
昊。
他看起来同样年轻，甚至比身边那三位气息已达大罗的人族领袖还要年轻。修为不过仙后期，在这即将爆发的冲突中，本应是最不起眼的存在。但老者却能“看”到，此人周身环绕着一种极其隐晦，却与整个部落，乃至与这片被改造过的山谷地脉，紧密相连的“势”。
那不是法力修炼出的威压，而是一种……源于智慧，源于认知，源于某种迥异于“感悟道”的独特路径，所形成的一种无形场域。
尤其让老者目光微凝的，是昊此刻的状态。
面对黑风熊王那足以崩山裂石的恐怖威势，昊的脸上看不到恐惧，也看不到燧人氏那种沸腾的战意。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一种仿佛置身事外、正在高速计算着什么的专注。他的双眸深处，似乎有无数细微的、如同符文般的数据流光在闪烁、组合、推演。他观察妖军的阵型，评估己方的防御，计算着距离、速度、力量对比……他在用一种“解析”的方式，去应对这场即将到来的生存之战。
“格物……”
一个古老的词汇，无声地在老者心间浮现。
女娲师妹凭造化之道，抟土造人，功德成圣，为洪荒众生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自那以后，他们三清作为盘古正宗，道祖亲传，却迟迟未能踏出那最后一步。身为大师兄，他承负着无形的压力，游历洪荒万千载，遍观万族兴衰，推演机变化，却始终感觉那混元道果隔着一层无法触及的迷雾。
直到不久前，这片偏远的区域，接连三次引动晾功德降临！
功德，呢对开创性功绩的嘉奖。是何等“开创”，能让一个新生不久、孱弱不堪的人族部落，连续获得三次？这勾起了他沉寂已久的好奇心。
于是他来了，敛去所有圣光道韵，化身为一介普通老者，在暗处静静地观察。
他看到了人族钻木取火，非神通，却掌握了光明与温暖之源；
他看到了人族构筑悬巢，非法力，却拥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他看到了人族织布为衣，非幻化，却实现了遮体御寒之实。
这些行为，看似微不足道，却蕴含着一种名为“文明”的雏形，一种依靠自身智慧，而非生神通，去改造环境、对抗自然的独特路径。
而这一切的背后，似乎都隐约指向那个名为“昊”的年轻人，以及他身上那种名为“格物”的独特气息。
“不修神通，不悟道，而是……解析规则，利用规则么？”老者心中默念，那古井无波的道心，终于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苦苦追寻的成圣契机，那层隔在眼前的迷雾，或许……并非一定要通过传统的“感悟”来拨开。
“教化……”
另一个词汇随之浮现。
若这“格物”之道，这“文明”之火，并非偶然，而是一种可以传播、可以教导的“道”呢？
远方，黑风熊王发出了进攻的咆哮，妖军开始加速，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向人族那看似单薄的防线。
战斗，一触即发。
麻衣老者依旧静静地站着，淡漠的目光扫过狂暴的妖军，最终再次定格在昊的身上。他想看看，这个引领着人族走上独特道路的年轻人，面对绝对的力量差距，他那“格物”之道，将如何应对。
是如同精美的瓷器般一触即碎，还是能迸发出超越力量层级的奇迹？
他，在等待。手中的青木手杖，无意识地在脚下的岩石上，轻轻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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