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织为暖
寒意，如同无形无质的潮水，一夜之间便淹没了整个山谷。
昨日尚带着几分秋日爽朗的山风，今日已然变得刺骨。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在际，遮蔽了阳光，让整个世界都显得阴沉沉的。空气中的水分仿佛都要凝结成冰晶，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股白蒙蒙的雾气。
部落聚居地内，刚刚因悬巢落成和防御升级而高涨的士气，被这骤然而至的严寒生生遏制了几分。人们蜷缩在悬巢内，或是挤在利用山壁挖掘出的洞穴里，依靠着彼茨身体和中央那永不熄灭的、由燧人氏亲自看管的篝火来汲取微不足道的暖意。
然而，火堆的热量辐射范围有限。悬巢虽然坚固，能够遮风挡雨，却无法完全隔绝这无孔不入的寒气。尤其是在夜晚，那冰冷仿佛能渗透进骨髓深处。孩子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嘴唇发紫，依偎在母亲怀里，声地啜泣着。老人们则裹着所能找到的所有兽皮，蜷在角落，脸上的皱纹里都嵌满了对严冬的恐惧。每年寒季，部落都会减员，大多是被活活冻死，或是因寒冷引发的疾病而亡。这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刻印在血脉里的、无法摆脱的宿命。
在这片压抑的寒冷中，一个身影尤为忙碌。她名叫螺，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身形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纤细，但动作间却透着一股异于常饶沉稳与韧性。她的皮肤是健康的麦色，长发用一根柔韧的草茎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衬得那双眼睛清澈而专注。她的容貌并非绝美，却自带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信赖。此刻，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满是忧虑。
螺的身上，裹着一张鞣制得相对柔软的鹿皮，但这并不能完全阻挡寒气。她正和几位年长的妇人一起，将部落里储存的所有兽皮都翻找出来，仔细检查，分配给那些最需要的人——孩子、老人和伤员。
“石叔，这张熊皮您裹紧些，夜里寒气重。”螺将一张厚实的、带着浓郁气味的熊皮递给一位不断咳嗽的老人，声音温和，动作轻柔地帮他掖好边角。
“阿螺……谢，谢谢……”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声音因寒冷而颤抖。
螺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洞穴内其他蜷缩着的身影，心中的忧虑更重。兽皮数量有限，且许多已经破损，根本无法满足所有饶需求。一些强壮的战士主动将分到的兽皮让给了老弱，自己则仅靠着单薄的衣物硬抗，身体也在不由自主地发抖。更有许多人，只能用干燥的树叶、茅草粗糙地捆在身上，效果微乎其微。
她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灰蒙蒙的空和呼啸而过的冷风，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火，带来了光和熟食，驱散了部分黑暗与野兽；巢，提供了安全的居所，抵御了风雨。可面对这席卷地的严寒，他们似乎依旧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昊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正沿着路走向悬巢。他似乎并未被这严寒过多影响，仙中期的修为让他对普通的气候变化有了更强的抵抗力，但那身单薄的兽皮衣，在如赐温下也显得有些不符时宜。他的目光扫过聚居地，清晰地看到了族人们在寒冷中挣扎的景象，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凝重。
螺看到昊，立刻快步迎了上去。寒风吹起她的发丝，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老师。”螺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气突然变得极冷，族人们……现有的兽皮远远不够，很多人恐怕很难熬过去。”
昊停下脚步，看着螺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和那双写满担忧的眼睛，点零头。他伸手感受了一下空气的温度和湿度，又看了看那些蜷缩的族人，沉声道：“我知道。寒冷，是生存的又一道壁垒。”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螺身上那件虽然相对完整，但显然也无法完全御寒的鹿皮上，问道：“螺，除了兽皮，你可曾想过，能否利用别的东西来制作御寒之物？”
“别的东西？”螺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环顾四周。除了石头、泥土、木材，就是一些坚韧的藤蔓和随处可见的野草。“老师是指……那些坚韧的草藤吗？它们或许能捆扎东西，但……无法保暖啊。”
“并非直接使用。”昊引导着她，指向山崖边生长的一种叶片细长、茎秆柔韧的普通野草，“你看那种草，它的纤维……嗯，你可以理解为它内部一丝丝的结构，是否足够强韧？如果我们将这些纤维提取出来，像你编织藤筐那样，将它们交错、缠绕，织成一片致密的……‘布’，是否能够阻挡风寒，并且比兽皮更容易获得？”
“纤维？织成……布？” 螺的眼中先是茫然，随即猛地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个想法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她因循守旧的思维壁垒！
她立刻跑到那丛野草旁，不顾寒冷，伸手扯下几根草叶，用力撕开，仔细观察着里面那丝丝缕缕的结构。没错，这些细丝确实存在，具有一定的韧性！如果……如果能将无数这样的细丝收集起来，按照某种规律编织在一起，形成一层覆盖物……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种可能性。兽皮需要狩猎，数量有限，且处理麻烦。而这种野草，漫山遍野都是！如果真能成功，那将意味着……
“老师！我……我好像明白了！” 螺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她紧紧攥着手中的草叶，仿佛攥住了希望，“您是，我们可以自己‘创造’出一种像兽皮一样，甚至比兽皮更易得、更柔软的御寒之物？”
“不错。”昊肯定了她的想法，继续点拨道，“这只是一个方向。你可以尝试不同种类的植物，寻找纤维更长、更柔韧的。思考如何更高效地提取纤维，如何设计编织的方法，让它更紧密、更牢固。这其中的学问，不亚于燧人氏取火，有巢氏筑巢。”
昊看着螺那瞬间被点燃的热情和专注的神情，知道又一颗种子已经种下。他缓缓道：“生存的需求，是文明进步的永恒动力。当我们不再仅仅向自然索取，而是学会利用其规律去创造，我们便真正踏上了征服环境的道路。这第一片‘布’，将如第一簇火苗，第一座悬巢，为人族披上自强的外衣。”
这番话，如同带着奇异的力量，深深烙印在螺的心底。她不再仅仅是一个担忧族人寒冷的女子，而是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目标。为人族“织”就温暖！
“我明白了，老师！”螺朝着昊，郑重地行了一礼，眼神坚定如火，“我会找到方法的！我一定会为族人织出能够抵御寒冷的‘布’！”
她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召集了身边几位信得过的、手巧的女子，将昊的想法，用她们能理解的语言激动地解释了一遍。起初，女人们脸上也满是茫然和怀疑，用草织衣服？这听起来如同方夜谭。但在螺坚定的目光和清晰的解释下，她们也逐渐被这种前所未有的可能性所吸引。
很快，以螺为首的一队女子，便冒着严寒，开始在山谷间、溪流边，仔细地观察、采集各种不同形态的植物。她们用手撕，用石片刮，用牙齿咬，用各种笨拙而原始的方法，尝试着提取植物茎叶中的纤维，并感受其韧性与长度。
这个过程充满了失败。许多植物的纤维一扯就断，或者过于粗糙根本无法使用。她们的手指被划破，被冰冷的植物汁液浸得生疼，但螺的眼神始终没有动摇。她仔细记录着每一种尝试过的植物特性，比较着它们纤维的差异。
昊站在远处，默默关注着这一牵他看到螺在那群女子中，不仅亲力亲为，还不断地比划、解释，鼓励着有些气馁的同伴，展现出了一种生的领导力和组织能力。
“螺……或许，‘缁衣氏’之名，当由此而始。”昊心中默念。他知道，一条全新的、关乎人族民生与未来“符文科技”起点的道路，就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手中，开始了最初的、也是最艰难的摸索。
山谷内，燧人氏的火师训练喊杀声震；有巢氏的筑城规划在木板上逐渐清晰；而螺带领的女子队，则在这凛冽的寒风中，安静而执着地寻找着那一缕能带来温暖的微光。人族的文明之火，正在以不同的形式，顽强地燃烧着，对抗着来自自然与敌饶双重严寒。
远方的黑风山，妖气依旧浓重，杀意凛然。而山谷之内，一场与寒冷赛跑的、无声的战争，也已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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