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的六月总裹着黏腻的雨，雨丝细得像纺了一半的蜀锦丝线，沾在人发梢、衣角，凉丝丝地缠人。
苏晚星刚出高铁口，就看见站台柱子下站着个姑娘 —— 约莫十三四岁，扎着蓬松的双马尾，发梢用红绳系着的蜀锦流苏，风一吹，流苏上绣的迷你芙蓉花就跟着晃。
她手里捧着块巴掌大的蜀锦方巾，浅碧色的底，上面绣着两朵并蒂芙蓉，针脚细得能看清花瓣的脉络。
“是苏晚星老师吧？” 姑娘跑过来，声音脆生生的，带着蜀地人特有的软调，
“我是李阿婆的孙女，叫锦。我奶奶今早没亮就催我来，怕您找不到路 —— 对了对了，奶奶还，您要是早来半个月，正好能赶上咱们蜀地的‘晒丝节’呢！”
锦着，把方巾往苏晚星手里递，指尖还带着刚从兜里掏出来的暖意：“这是奶奶前几给您绣的，您上次在电视上唱《河淌水》，她听着就觉得亲切，像咱们蜀地的溪水声。您摸摸这针脚，奶奶要绣得细些，才配得上您对非遗的心思。”
苏晚星指尖覆上方巾，蜀锦特有的绵密触感从指尖传来，浅碧底色上的芙蓉花像是沾了晨露，连花蕊的金线都绣得根根分明。
她抬头看锦，姑娘脸上满是骄傲，双马尾随着话的动作轻轻摆动，眼里亮着对蜀锦、对奶奶的崇拜
这是从浸在蜀锦里长大的孩子，连起 “晒丝节” 都带着雀跃：“晒丝节那可热闹了！家家户户把新抽的蚕丝铺在竹匾上，满院子都是蚕茧的清香味，太阳一晒，丝儿亮得像银线。去年奶奶还教我理丝呢，就是我手笨，总把丝弄断……”
车是锦家的老电动三轮车，车斗里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放着两个竹编篮，装着刚采的茉莉花。
“奶奶您可能晕车，让我带点花，闻着舒服。” 锦一边拧动车把，一边指着窗外的景致给苏晚星看。
青瓦白墙的巷子在雨里泛着淡青色，墙根处爬着青苔，偶尔有穿堂风掠过，带着竹器作坊特有的竹香。
巷子口的竹竿上挂着几匹蜀锦半成品，朱红的牡丹、明黄的云纹被雨雾晕得柔和，丝线间沾着的雨珠晃悠悠的，落下来时在青石板上砸出的水花。
“那是王大伯家的作坊，” 锦指着其中一匹红锦，“以前他家儿子还跟我奶奶学织锦呢，后来去城里打工了，织锦赚得慢……” 到这儿，姑娘的声音低了些，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又很快扬起脸：“不过没关系，您来了，肯定能让更多人喜欢蜀锦！”
到 “锦官驿” 作坊时，雨势了些，淅淅沥沥地打在院门口的老槐树上。
还没进门，就听见院里传来织机 “咔嗒、咔嗒” 的声响，节奏稳得像老钟表的摆。
苏晚星推开门，就看见院里那台比锦岁数还大的木织机 —— 机身是深褐色的，边角被磨得发亮，踏板上缠着防滑的蓝布条，梭子是牛角做的，泛着温润的光。
李阿婆就坐在织机前，花白的头发用一块洗得发蓝的粗布帕子包着，帕子边角有几处缝补的痕迹，露出几缕碎发。她穿着件灰布对襟衫，袖口卷到臂，露出的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却灵活得很 —— 左手扶着经线，右手捏着牛角梭子，手腕一扬，梭子就像游鱼似的从经线间穿过去，“咔嗒” 一声，踏板随着她的脚起落，织机上的 “芙蓉锦鲤” 锦就往前挪了一寸。
“晚星丫头，可算把你盼来了！” 李阿婆听见动静，没回头，先停下了手里的活，双脚从踏板上挪下来，转身时动作有些慢，得扶着织机的扶手才能坐稳。
她的眼睛很亮，虽然眼角皱着细纹，却能看清瞳孔里映着的蜀锦纹样：“你快来看这‘芙蓉锦鲤’，织了三个月，还差最后一道金线就能收工了。你看这锦鲤的鳞片，用的是‘通经断纬’的老法子，每片鳞都要换三种色线，早上光线好的时候看，能晃出虹光呢……”
苏晚星凑过去，织锦上的锦鲤栩栩如生，红色的尾鳍扫过芙蓉花的花瓣，金线勾勒的鱼鳞层层叠叠，连鱼眼的黑瞳都绣得透着灵气。“阿婆，这手艺也太绝了。” 她忍不住感叹，指尖轻轻碰了碰丝线，是上好的桑蚕丝，摸起来柔滑却有韧劲。
李阿婆听见夸奖，脸上露出笑意，伸手摸了摸织锦，手指在锦鲤身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摸自家孩子：“以前这手艺不算啥，村里的姑娘们十三四岁就会织简单的纹样了。去年晒丝节，我还跟几个丫头一起晒丝、理线，好了今年教她们织‘芙蓉锦鲤’，结果……”
她的声音顿了顿，眼神暗了暗，看向作坊墙角堆着的空竹筐，“开春后她们就陆续走了，有的去深圳打工，有的去成都学美容，织锦又累又赚得少，不如外面的活儿轻松。现在作坊里，就剩我跟几个老姐妹，还有锦偶尔来搭把手……”
苏晚星刚想开口安慰，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只有一行字：“别多管蜀锦的闲事，心引火上身。”
发件人是虚拟号，头像也是默认的灰色，字里行间透着冷意。苏晚星指尖猛地一凉，下意识地攥紧手机，指节泛白 —— 从《蒙面歌王》推广传统民乐，到后来帮敦煌乐舞出圈，每次她碰非遗项目，总有人这样不明不白地警告，像是躲在暗处的影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丫头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李阿婆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关切地往前凑了凑，伸手想碰她的胳膊，“是不是淋雨着凉了？我去给你煮碗姜茶。”
“没事阿婆，” 苏晚星赶紧把手机揣回口袋，指尖在衣服上悄悄蹭了蹭，压下心里的不安，挤出个笑
“就是刚才看手机太急，晃了眼。您别忙，咱们先正事 —— 我想着明上午开场直播，就坐在您这织机旁，带网友看您织锦，再教大家绣个简单的芙蓉纹样，您看行不？”
她顿了顿，看着李阿婆眼里的犹豫，又补充道：“咱们不用搞复杂的，就教大家绣个花瓣，蜀锦的故事，比如您刚才的晒丝节，还有这‘芙蓉锦鲤’的寓意。年轻人都喜欢听故事，不定听着听着，就有人想来学织锦了呢？”
李阿婆看着苏晚星眼里的认真，慢慢点零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阿婆的手很糙，却很暖，带着织机常年熏陶的木头香：“好，听你的。只要能让蜀锦有人学，我这把老骨头，陪你直播到黑都成。”
锦在旁边也凑过来，晃着手里的方巾：“苏老师，我也能帮忙！我可以在镜头里教大家系蜀锦流苏，奶奶我系得最规整！”
雨还在下，院门口的老槐树叶子上挂着雨珠，偶尔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 “嗒” 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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