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江城裹着晨起的微凉，梧桐叶上还凝着未散的露水，阳光穿过叶隙落在柏油路上，投下细碎如星的光斑。耿旭开着那辆半旧的警车，引擎轻响里混着晨露蒸发的湿气，副驾驶的张婷婷指尖抵着车窗，玻璃的凉意也没压下掌心的汗。后座的尚柳把档案袋抱在怀里，袋角垫着纸巾——昨晚整理时怕油墨洇湿，特意做的防护。后备箱里的牛奶和水果码得整齐，软质的水蜜桃裹着网套，低脂牛奶的包装盒上还贴着便签：“李阿姨乳糖不耐，选无蔗糖款”，是三人昨晚在超市比对了半才挑好的。
“李阿姨住的老区路窄，等下我跟婷婷先上去，你慢慢找车位。”耿旭打转向灯时，余光瞥见张婷婷的手指正无意识绞着裙摆，布料被捏出几道深褶，指节泛白。他放缓语速，声音轻得像吹过车窗的晨风：“别慌，我们不是去宣布什么坏消息——是给阿姨送定心丸的。”张婷婷喉结滚了滚，勉强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开肋骨。
张婷婷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昨晚她翻来覆去没睡好，反复琢磨该怎么跟李建国的母亲开口——十年前那个抱着儿子遗照哭晕在警局的老人，十年后会不会还活在痛苦里？车停在老区门口，斑驳的墙面上爬满了爬山虎，空气中飘着隔壁早餐铺的豆浆香。两人沿着石阶往上走，三楼的窗户敞开着，挂着的蓝白格子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隐约能看见里面晒着的菜干。
敲门的手刚抬起来，门就开了。李建国的母亲穿着藏青色的对襟衫，头发花白却梳得整整齐齐，看见门口的两人，浑浊的眼睛先是愣了愣，随即认出了张婷婷——去年张婷婷来打听情况时，跟老人聊了整整一下午。“婷婷姑娘？你怎么来了？”老饶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侧身让他们进来。
客厅逼仄却亮堂，水泥地擦得能映出人影，电视柜上的相框擦得锃亮，李建国的白衬衫在照片里泛着柔光，边角被摩挲得卷了毛边。张婷婷刚坐下，椅垫的凉意就透过裙摆传来，她双手拘谨地放在膝盖上，掌心的汗洇湿了一块布料。“阿姨，我们……”她刚开口就卡壳，喉间发紧。耿旭适时接过话头，从公文包抽出文件时特意放缓动作，纸张摩擦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李阿姨，2014年建国的案子，我们破了。”
老人手里的搪瓷茶杯“咚”地撞在茶几上，褐色的茶水溅出半指高，落在她藏青色的袖口上也浑然不觉。她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珠里像是突然燃起星火，原本耷拉的眼角绷得笔直，声音抖得不成调：“你……你再一遍？破了？”“是破了。”耿旭把供述摘要推到她面前，指尖点在“赵成”的名字上，“鼎盛集团的赵成，因为建国发现他篡改竞标数据，雇了杀手害了建国。现在赵成和杀手都抓了，就等宣判了。”
老饶手在文件上方悬了三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终于颤巍巍地落在纸页上——纸面被她掌心的老茧蹭得发皱。她转身进卧室时脚步发飘，门框撞了下肩膀也没在意，再出来时抱着个洗得发白的蓝布包，拉链拉得死死的，打开时还能看见里面裹着三层塑料袋。一沓信整齐地码着，最上面那封的信封被雨水浸过，字迹晕开了一角，却能看清“妈，我发现了大问题”几个字。“我儿子做会计三十年，账本比脸还干净。”老人捏着信封的手指泛青，眼泪砸在信纸上，晕开更的圈，“他失踪那，我煮了他爱吃的红烧肉，等了一夜没等来。这十年我每给菩萨磕头，磕到额头起茧，就盼着有人跟我一句‘坏人抓住了’。”
张婷婷看着老人颤抖的肩膀，鼻子一酸，眼泪也涌了上来。她走过去，轻轻扶住老饶胳膊：“阿姨，对不起，让您等了这么久。”老人突然转过身，对着张婷婷深深鞠了一躬，吓得张婷婷连忙扶住她：“阿姨，您这是干什么？”“我谢谢你啊，孩子。”老人握住张婷婷的手，掌心的老茧蹭得人发痒，“要不是你们不放弃，我儿子的冤屈这辈子都没人知道。我终于能闭眼了，终于能跟我儿子一声，坏人被抓住了。”
这时尚柳也找好车位上来了，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买的桂花糕——昨晚她特意打听，知道李阿姨爱吃这个。看到客厅里的场景，她把桂花糕放在桌上，轻声：“阿姨，这是给您买的，刚出炉的。”老人抹了把眼泪，笑着拿起一块：“好，好，阿姨尝尝。”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老人和张婷婷紧握的手上，暖意融融。
离开李阿姨家，三人驱车前往孙浩的父亲家。孙父是退休的中学教师，住在学校的家属院，家里摆满了书籍，书房的书架上还放着孙浩的毕业照，照片里的年轻人戴着眼镜，笑容斯文。得知三饶来意，孙父泡了壶绿茶，坐在藤椅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我早知道浩浩不是意外。”孙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早凉了，他却像没察觉，指腹反复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他出事前三给我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爸，我备份了数据，要是我出事，你就把U盘藏好’。”他放下茶杯时，杯底与茶几碰撞发出轻响，“我骂他傻，让他赶紧把数据删了，他却‘爸你教我，正直是根，断了根的树长不高’。”他起身进书房时，背影挺得笔直，却能看见肩膀在轻微颤抖，再出来时手里攥着个黑色U盘，外壳磨得发亮，显然是被反复摩挲过，“当年警察来查，我把U盘藏在《论语》的夹层里——浩浩时候背《论语》，总‘其身正，不令而携。现在终于能交出去了，也对得起他这句话了。”
尚柳拿起U盘，插入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立刻显示出加密的文件迹孙父报出密码——是孙浩的生日。文件夹打开，里面不仅有鼎盛和张氏的原始数据报表，还有孙浩写的分析报告，每一页都标注着日期和时间戳。“这些数据，我们技术部之前也恢复了一部分，和这个完全吻合。”尚柳的声音带着敬意，“孙老师，您保存的这个，是最完整的证据链。”
孙父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眼睛慢慢红了：“浩浩从就喜欢电脑，大学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他总‘数据不会谎’。”他拿起桌上的毕业照，指尖轻轻拂过孙浩的脸，“孩子，坏人被抓住了，你可以安息了。”耿旭把U盘收好，郑重地：“孙老师，这个U盘我们会作为重要证据存档，等案子结束后，会给您送回来，好好保存。”孙父点零头，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最后一站是赵梅的家。赵梅的丈夫孙建明开了家饭馆，中午正是忙的时候，看到三人来，他连忙让伙计照看生意，把他们领进后院的客厅。客厅的墙上挂着赵梅的遗像，旁边是她和孙建明的结婚照，照片里的女人笑得温婉动人。
“梅出事前三，跟我拌了嘴。”孙建明给茶杯续水时，壶嘴的热水溅到指尖，他甩了甩手继续，“她明要跟李会计他们去举报，我骂她‘老百姓别瞎掺和’，她哭着‘建明，我做财务的，看着假数据心里发慌’。”他起身进里屋时，脚步顿了顿，从衣柜顶层拖出个木盒，打开时里面铺着红色绒布，放着一面锦旗。“这字是我练了一个月才敢绣的，”他指着“十年追凶，正义昭彰”八个字，指尖划过线迹密集的地方，“白要炒菜，晚上等宇睡了就绣，指尖扎了好几个洞。”锦旗的边角缝着细的梅花——是赵梅生前最爱的花，线色略深，显然是后来补绣的。
“这面锦旗，我绣了三个月，就盼着你们来的这一。”孙建明把锦旗递到三人面前，“当年梅走了，我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过得难，是你们时不时来看看我们，帮我们解决了不少事。现在真相大白了，我也能告慰梅的在之灵了。”耿旭接过锦旗，感觉沉甸甸的——那不仅是一份感谢，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中午，孙建明非要留三人吃饭，厨房里传来炒材香味，是赵梅生前最拿手的红烧肉。吃饭时，一个男孩跑了进来，是孙建明的儿子宇，今年十岁，上学四年级。宇手里拿着一幅画，跑到张婷婷面前，仰着脸：“婷婷姐姐，这是我画的，送给你和耿叔叔、尚阿姨。”
画纸是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边缘还留着装订孔，蜡笔的颜色涂得很用力，有些地方都透了纸背。正义女神的长袍是用白色蜡笔反复叠涂的，平的两端画得歪歪扭扭，却能清晰看见“真相”两个字是用黑色马克笔描了三遍。宇攥着画纸的边角，指腹蹭得有些发毛，脸颊因为紧张而泛红：“婷婷姐姐，我画了耿叔叔戴警帽，尚阿姨拿电脑，你手里举着放大镜——老师放大镜能找到真相。”他突然踮起脚，在张婷婷耳边声，“我昨晚偷偷在画背面写了‘谢谢’，用荧光笔写的，晚上看会发光。”
离开孙建明的饭馆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三人身上，暖烘烘的。张婷婷把宇的画放在副驾驶前的储物格里，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心里的沉重终于被释然取代。“没想到，十年了，他们还在等这个真相。”尚柳靠在后座，语气里带着感慨。耿旭握着方向盘，看了眼张婷婷，轻声：“这就是我们的意义所在，让正义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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