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霄在校场一剑惊雷的余波,远未平息。瑞王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此刻在云昭眼中,更像一张缓缓合拢的巨口,将听雨轩死死困在阴影里。庭院里静得骇人,连平日里聒噪的夏蝉都噤了声,只剩下风拂过枯叶的沙沙响,像是无数细的爪子刮挠着地面。
云昭指尖冰凉,轻轻抚过窗棂上一道极细微、却崭新的划痕。昨夜,就是这里。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快得像错觉,只留下这一点冰冷的印记。她收回手,掌心微微汗湿。
“公…公主?”身后传来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是新拨来没多久的丫鬟,唤作萍儿,脸吓得煞白,手里端着的铜盆水波晃荡。
云昭没回头,目光依旧钉在窗外那片被新调来的侍卫“把守”得密不透风的回廊。那些侍卫盔甲鲜明,眼神锐利如鹰隼,钉子般杵在每一个可能通向外界的角落,毫无遮掩。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萍儿咽了口唾沫,声音抖得更厉害:“外面…外面多了好多侍卫,凶神恶煞的,把咱们院子看得…看得铁桶一般!连…连去厨房提膳的角门都有人守着盘查…”她顿了顿,几乎带了哭腔,“奴婢刚才…刚才还看见两个生面孔在墙根下转悠,眼神…眼神像刀子似的剐人!”
云昭缓缓转过身。窗外阴沉的光勾勒着她单薄的侧影,也照亮了萍儿脸上清晰的恐惧。“知道了。”她只了三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压得萍儿瞬间噤声,连抽噎都憋了回去。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一丝极冷的锋芒,如冰锥乍现,又迅速隐没。
与此同时,北狄皇宫的心脏——御书房,气氛更是凝滞得能拧出水来。沉重的龙涎香也压不住那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皇帝赫连晟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龙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上一只温润的九龙白玉杯。那“笃、笃”的轻响,在死寂的书房里异常清晰,每一下都像敲在下方跪着的人心尖上。
萧珩垂首跪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额角一层细密的冷汗,里衣早已湿透,紧贴着脊背。他维持着恭敬的姿态,不敢有丝毫晃动。
“瑞王,”皇帝终于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子割肉,带着沉沉的暮气,“你那个护卫…赤霄,忠心可嘉啊。”他眼皮微微撩起一线,浑浊的眼珠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不见底的审视,“校场之上,身手更是撩,一招一式,干净利落。肃王麾下那个号称‘北狄熊罴’的巴图,在他手下竟走不过十招?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像冰碴子刮过耳膜。
萧珩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触到地面:“父皇明鉴!赤霄…赤霄不过是儿臣早年流落在外时收留的一个莽夫,生有几分蛮力,又肯下苦功练了些粗浅把式。那日校场,实在是肃王兄的将领承让,加上他一时…一时走了狗屎运,才侥幸…”
“侥幸?”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斜刺里插了进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太子赫连珏坐在下首的锦凳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羊脂玉扳指,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他眼神如毒蛇,牢牢锁在萧珩身上:“三弟,你这‘粗通拳脚’、‘一时侥幸’,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些吧?十招之内,断人兵器,败我北狄成名悍将!若这都是‘粗浅把式’,那孤麾下的所谓精锐,岂不都成了土鸡瓦狗?”
他倾身向前,语气陡然转厉,带着煽风点火的尖锐:“如今这盛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都瑞王殿下韬光养晦,暗中蓄养了一批武艺超绝的死士!赤霄,不过冰山一角罢了!父皇,”他转向龙椅上的帝王,言辞恳切却字字诛心,“慈流言,绝非空穴来风!三弟府中藏有如此高手,却秘而不宣多年,所图为何?儿臣…儿臣实为父皇安危,为我北狄江山稳固,深感忧惧啊!”
“太子殿下!”萧珩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被污蔑的震惊与冤屈,眼神里适时地涌上惶恐和悲愤,“您…您怎能听信市井无赖的流言蜚语,如此构陷亲弟?儿臣对父皇忠心,地可鉴!赤霄之事,纯粹是意外!若…若儿臣真有异心,岂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显露身手,授人以柄?这分明…分明是有心人故意散布谣言,离间我家父子,动摇国本啊!求父皇明察!”他重重叩首,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皇帝赫连晟面无表情地听着,浑浊的目光在状若悲愤的萧珩和一脸“忧国忧民”的赫连珏之间缓缓移动。他指尖的叩击停了,御书房内只剩下萧珩压抑的喘息和窗外隐隐传来的风声。
良久,皇帝才慢悠悠地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抿了一口,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好了。”他放下茶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兄弟阋墙,徒惹人笑。太子,你身为储君,更应谨言慎行,捕风捉影之事,休要再提。”
赫连珏脸色一僵,不甘地张了张嘴,却在皇帝冰冷的目光逼视下,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低头应道:“…儿臣遵旨。”只是那垂下的眼眸里,怨毒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回萧珩身上,那眼神像无形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瑞王。”他语调平缓,却字字千钧,“赤霄,忠心护主,其情可悯。朕,便赏他黄金百两,锦缎十匹。”
萧珩心头一凛,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寒意更甚。
果然,皇帝话锋一转,浑浊的眼珠里精光乍现,如同沉睡的毒龙睁开了眼:“只是…”他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过刚易折,过慧易夭。人如此,刀剑,亦是如此。锋芒太露,未必是福。瑞王,你…要好生约束,更要时刻谨记——安分守己,方是立身保命之本。明白吗?”最后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透骨的寒意。
萧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灵盖,四肢百骸都僵住了。他深深伏下身子,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地砖,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定当…安分守己,绝不敢有丝毫逾越!”
“嗯。”皇帝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微不足道的蚊蝇,“都退下吧。”
“儿臣告退!”萧珩和赫连珏同时叩首,起身后退。
沉重的御书房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萧珩快步走下丹陛,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透骨的凉。赫连珏与他擦肩而过,投来一个混合着怨毒和幸灾乐祸的冰冷眼神,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阴狠地丢下一句:“三弟,好自为之。父皇的眼睛,可亮着呢。”罢,拂袖而去。
萧珩脚步未停,面上依旧是那副惊魂未定、惶恐不安的纨绔模样,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却已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皇帝那句“安分守己”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神经上。这不仅是警告,更是死亡预告!他必须更快,更快地斩断太子伸向云昭的爪子!
他刚回到王府书房,墨羽的身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角落阴影里,声音压得极低:“主子,流言源头已锁定,是太子门下几个专司散布谣言的清客,主要在茶楼酒肆和几个下等官员常去的暗娼馆子活动。其中一人疆孙蛤蟆’,是条老泥鳅,嘴皮子最利索,也最得太子信任。”
萧珩走到书案后坐下,脸上残余的惶恐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竟与方才皇帝叩击玉杯时如出一辙。“孙蛤蟆…”他低声重复,眼中寒光一闪,“给他找点‘新话头’。就…太子殿下近日因校场之事,深觉颜面受损,尤其对肃王赫连骁怨念深重,认为他手下巴图无能,累及东宫威仪。肃王那边…似乎也对太子颇有微词,私下抱怨太子气量狭窄,难当大任。”
墨羽心领神会,眼中掠过一丝冷厉:“属下明白。火,点起来?”
“点旺些。”萧珩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让他们狗咬狗。同时,盯死太子府,任何靠近听雨轩的眼线…若有不轨,就地拔除!”
“是!”墨羽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阴影,消失无踪。
听雨轩内,死水般的寂静被萍儿再次打破。丫鬟这次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来,脸上毫无人色,嘴唇哆嗦得不出完整的话:“公…公主!外面…外面来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是…是奉了管事的命,要…要查检您的旧物!奴婢…奴婢拦不住…”
云昭眸光骤冷。来了!太子的反扑,竟如此迫不及待!她端坐在窗前的绣墩上,纹丝不动,只冷冷吐出一个字:“让。”
话音未落,门帘“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三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婆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个吊梢眉三角眼,正是王府内院掌管粗使仆役的刁嬷嬷,平日里便是如夫饶一条恶犬。她三角眼一翻,皮笑肉不笑地行了个敷衍的礼:“公主金安。府里近来不太平,丢了些要紧物件儿,管事嬷嬷吩咐,各院都要仔细查检一番,免得出什么岔子,污了公主清誉。得罪了!”她手一挥,另外两个婆子如狼似虎地扑向云昭床榻边的箱笼。
萍儿吓得尖叫一声,缩到墙角。云昭端坐不动,冷眼旁观。那些婆子动作粗鲁,将箱笼里的衣物、几件不值钱的首饰翻得乱七八糟,抖开,揉捏,甚至凑到鼻尖去闻。这哪里是找失物?分明是借着搜查之名,行羞辱之实,更是想翻找任何可能“不妥”的东西!
“动作轻些!”云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棱般的寒意,刺得刁嬷嬷动作一僵。她迎着云昭毫无波澜的目光,莫名地心头一悸,竟有些发虚,色厉内荏地喝道:“看仔细点!犄角旮旯也别放过!”
箱笼被翻了个底朝,自然一无所获。刁嬷嬷脸色难看,三角眼不甘心地扫视着简陋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云昭梳妆台上唯一一个上了锁的巧妆奁上。她眼中精光一闪,指着那妆奁:“公主,这匣子…也请打开吧?”
云昭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妆台前。她拿起那个陈旧的紫檀木妆奁,入手微沉。这是她仅有的、属于“林晚”而非“云昭”的东西,里面只有一枚生母留下的、边缘已磨损的素银丁香簪。她指尖拂过冰冷的锁扣,抬眸看向刁嬷嬷,眼神平静得可怕:“此乃本宫生母遗物,贴身珍藏。嬷嬷确定…要查?”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凛然。刁嬷嬷被她看得心头狂跳,那股莫名的寒意再次升起。她想起太子那边传来的密令是“查探异常”,并非要立刻撕破脸。若强行打开,这冷宫弃妃似的公主万一闹起来,惊动了王爷(虽然王爷似乎并不在意她)或者…她下意识瞥了一眼窗外那些皇帝派来的侍卫,终究没敢硬来,悻悻地哼了一声:“罢了!一个破匣子,料想也没什么!走!”她带着两个婆子,骂骂咧咧地摔帘而去。
房间内一片狼藉,萍儿抖着手开始收拾。云昭依旧握着那冰冷的妆奁,指节微微发白。生母模糊温婉的笑靥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即被南诏深宫无尽的寒冷和北狄王府此刻的森然杀机覆盖。她走到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庭院里,那些“钉子”侍卫的身影在暮色中显得更加森然。
突然,一个穿着不起眼灰布短打、看似花匠的身影,借着修剪一丛月季的动作,极其隐蔽地靠近了听雨轩的窗根下。他动作极快,手指一弹,一个指甲盖大、用蜡丸封住的纸团,精准地从窗缝射入,无声地滚落在云昭脚边。随即,那“花匠”便若无其事地扛着花锄走开了,整个过程快得如同错觉。
云昭心头猛地一跳!是墨羽的人?还是…她迅速弯腰拾起蜡丸,指甲掐破封蜡,展开里面卷得极细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极其潦草、显然是仓促写就的字:
“太子密查公主出身!疑动用‘黑驼商队’往南诏!似寻旧档!急!”
黑驼商队…南诏旧档…云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太子果然没放过她!而且,动作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狠!他不仅怀疑她本身,甚至开始深挖她那被刻意掩盖、连她自己都模糊不清的“出身”!一旦让他查到蛛丝马迹,联系到苍梧宰相云峥…那后果不堪设想!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光被翻滚的浓云吞噬。听雨轩像一座孤岛,沉入无边的黑暗之海。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云昭清晰地感觉到,另一股更加冰冷、更加致命的暗流,正无声无息地迫近——皇帝派来的侍卫身影在廊下晃动,如同鬼魅,他们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薄薄的窗纸,牢牢锁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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