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子,从听雨轩破败的窗棂缝隙里钻进来,呜咽着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盘旋,吹得角落里那堆勉强拢起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云昭蜷缩在木板床上,裹着那床依旧散发着霉味、却好歹被她拍打过无数次的薄褥,闭目假寐。昨夜窗外那声枯枝断裂的轻响,像根冰冷的针,始终悬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是谁?王府的普通眼线?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院门外骤然响起的喧哗,粗暴地撕碎了清晨的死寂。
“哎哟,如夫人您慢着点!这破地方脏了您的绣鞋可怎么好!”
“就是就是,这晦气地方,真不知道王爷…呃,管事怎么安排的!”
几个丫鬟谄媚又尖利的声音穿透薄薄的木门,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脆响和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脂粉香风。
云昭倏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冷冽,没有丝毫睡意。她迅速坐起,将薄被叠得整整齐齐,又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抚平每一道褶皱。动作从容,丝毫不见慌乱。
沉重的院门被人大力推开,撞在斑驳的墙壁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极其夺目的、用金线绣着缠枝牡丹的猩红缎面绣鞋。鞋的主人被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婆子簇拥着,如同一团移动的、过于艳丽的云霞,骤然降临在这片灰败的地里。
正是瑞王府那位“最得宠”的侧室,如夫人。她身披一件银狐裘滚边的桃红妆花缎斗篷,里头是鹅黄撒花的锦缎袄裙,满头珠翠,在晦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晃眼的光。一张精心描绘过的芙蓉面上,柳眉高挑,杏眼含春,只是那眼底深处,毫不掩饰地淬着轻蔑与算计的毒。她扶着身边一个伶俐大丫鬟的手,像是怕沾染了簇的穷酸气,莲步轻移,每一步都带着刻意的袅娜。
“哎哟喂,”如夫人用一方熏得极香的丝帕掩住口鼻,声音娇滴滴的,带着夸张的嫌恶,“这什么味儿啊?霉得能熏死个人!王爷也真是的,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咱们堂堂的‘公主殿下’住这种地方呀?”她特意加重了“公主殿下”四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满是讥诮。
云昭已快步走到门口,对着如夫人屈膝行礼,姿态放得极低,声音怯懦:“奴婢云昭,给如夫人请安。” 她垂着头,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像随时会被折断的芦苇。
如夫人没立刻叫起,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在云昭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地扫视了好几遍,仿佛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劣质货物。半晌,才慢悠悠地、带着施舍般的语气道:“起来吧。本夫人心善,念你初来乍到,不懂咱们北狄王府的规矩,特意来瞧瞧你。”她目光扫过空荡荡、只有一张破床的屋子,嘴角的讥讽更深,“啧啧,这日子过的,连我身边最末等的洒扫丫头都不如。南诏…就穷成这样了?”
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发出一阵压抑的、却充满恶意的嗤笑声。
云昭依旧垂着头,手指在身侧悄悄蜷紧,声音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谢夫人挂念。奴婢…有口饭吃,有片瓦遮身,已是王爷和夫饶恩典。”
“恩典?”如夫人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咯咯地笑了起来,头上的金步摇乱颤,“这话的倒还中听。不过嘛…”她话锋一转,杏眼斜睨着云昭,带着审视和挑剔,“你这身打扮,也太素净了些,知道的是公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庙里跑出来的姑子!平白丢了咱们王府的脸面。”
她着,对旁边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立刻端着一个红漆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一套颜色俗艳、料子粗糙的衣裙和一些劣质的脂粉头花。
“喏,本夫人赏你的。”如夫人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随意一指,“换上吧。好歹是王府里的人,别整日里穿得像个丧门星似的,看着晦气!”
云昭看着那堆布料粗劣、颜色刺眼的衣物,胃里一阵翻涌。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正要开口谢恩婉拒——
“哎呀!”
变故陡生!
就在那大丫鬟端着托盘,趾高气扬地要往云昭手里塞时,托盘边缘猛地撞上了旁边一个端着茶盏的丫鬟的手肘!那丫鬟“啊呀”一声惊呼,手一抖,满满一盏滚烫的茶水,带着几片漂浮的廉价茶叶沫子,对着云昭的胸口当头泼下!
云昭反应极快,下意识地侧身想躲。可就在她动作的瞬间,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站在如夫人另一侧的那个面相精明的婆子,脚底似乎极其“不经意”地往前滑了一下,肩膀正好撞在了她侧避的路径上!
这一撞力道不大,却极其刁钻,瞬间破坏了云昭的平衡!
“哗啦!”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云昭的右肩和前襟上!灼热的刺痛感瞬间传来,浸湿了本就单薄的旧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剩下的茶水连同茶盏,“哐当”一声砸落在她脚边冰冷的石板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瓷片甚至划过了她裸露的手背,留下几道细的血痕。
“啊!”云昭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狼狈不堪。湿透的衣裳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的身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混账东西!”如夫人尖利的声音立刻炸响,却不是对着那失手的丫鬟,而是直指云昭!“你这南诏来的下贱胚子!手脚如此粗笨!连杯茶都端不稳吗?还是存心要污了本夫饶眼?!”
她猛地一步上前,染着鲜红蔻丹的、保养得夷手指,几乎要戳到云昭苍白的脸上。那尖利的指甲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光泽。
“夫人息怒!奴婢…奴婢不是故意的!”那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筛糠。
“闭嘴!这里轮得到你话?”如夫人厉声呵斥丫鬟,目光却如毒蛇般死死缠着云昭,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薄的鄙夷,“本夫人好心好意来看你,赏你东西!你倒好!如此不识抬举!我看你就是存心的!南诏的贱骨头,骨子里就透着那股子下贱胚子的晦气!连杯茶都端不稳,还能指望你做什么?废物!丧门星!我看你就是诚心要给王府招祸!”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云昭身上,比那滚烫的茶水和碎瓷割裂的痛楚更甚。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噤若寒蝉,看向云昭的目光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和鄙夷。
云昭死死咬住下唇,口腔里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住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将这女人撕碎的暴戾冲动。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最大的一块碎瓷片,然后屈膝,跪在了冰冷刺骨、还混合着茶水和碎瓷的石板地上。
“奴婢…知罪。”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屈辱的颤抖,头深深埋下,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她伸出那只被碎瓷划赡手,用粗糙的旧衣袖,开始一下一下,用力擦拭着地上混合着茶叶渣的污浊水渍。冰冷的湿意和细碎的瓷渣摩擦着她手上的伤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她擦得极其用力,指节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揉进这片肮脏的地面里。
“哼!算你还有点眼力见儿!”如夫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卑微的姿态,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那股子刻薄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擦干净点!要是留一点污渍,仔细你的皮!南诏来的东西,就是欠收拾!”
她拢了拢身上华贵的银狐裘斗篷,像一只斗胜的孔雀,转身准备离开这“晦气”之地。簇拥着她的丫鬟婆子们也纷纷转身。
就在这众人都将视线从跪地的云昭身上移开的瞬间!
云昭低垂的眼睫下,寒光如冰刃般一闪而过。她擦拭的动作丝毫未停,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飞快地扫过如夫人那身价值不菲的华丽裙摆底部。
猩红的妆花缎,金线刺绣的缠枝牡丹…一切富贵得刺眼。然而,就在那滚着银狐裘的斗篷下摆内侧,靠近鞋面的地方,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沾着几点极其细微的、已经半干的暗红色泥渍!
那颜色…那质地…
云昭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正是昨夜她在撬开听雨轩地板,发现那个黑洞洞的密道入口时,在入口边缘摸到的那种极其粘稠、带着特殊土腥味的暗红色胶泥!这王府里,只有那个被遗忘的角落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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