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青砖透过薄薄的夏衣,寒气针一样钻进膝盖。云昭垂着眼,跪在佛堂中央的蒲团上,面前摊开一卷《地藏菩萨本愿经》。殿内光线幽暗,只有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铜盏里不安地跳动,将墙壁上巨大的菩萨金身映照得影影绰绰,悲悯的俯视里透着一股不出的阴森。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檀香,丝丝缕缕,甜腻得让人胸口发闷。
她屏住呼吸,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指尖,一点黏腻的朱砂被体温微微焐热。眼角的余光,极其隐晦地扫过佛龛下那个不起眼的莲花座——那里,一点幽冷的金属反光,像蛰伏毒蛇的眼。玄鳞卫的监听法器。赫连晟的耳朵,就贴在这里。
心沉下去,又猛地提起。机会!
云昭指尖微颤,迅速落在那粗糙的经卷纸上。朱砂鲜红刺目,在经文密密麻麻的墨字夹缝里飞快游走。不是抄经,是画符。扭曲的线条,外人看来如同孩童的鬼画符,却精准地指向一个莲花图腾——正是北狄皇帝“赏赐”的那枚玉璜上,与玄鳞卫刺青一致的标记。另一组更细微的符号,标明了佛堂四个承重梁柱的方位。字字泣血:玉璜图腾,佛堂四角有耳。
最后一笔落下,冷汗已浸湿她鬓角细发。
殿外,死寂被猛地撕裂!
“滚开!本王倒要看看,这破庙供的什么菩萨,能让我那‘贤惠’的王妃如此虔诚,连本王都避而不见!”萧珩醉醺醺的咆哮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种刻意夸大的、属于纨绔的蛮横无理。
描金的厚重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下一刻,轰然洞开!
刺眼的光裹挟着浓烈的酒气,蛮横地冲了进来,瞬间将佛堂里那层阴郁粘稠的檀香撕得粉碎。萧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高大却显得摇摇欲坠。他一手拎着个半空的酒坛,脚步虚浮踉跄,昂贵的锦袍前襟湿了一大片酒渍,头发也有些散乱,活脱脱一个醉鬼。
“王爷!”云昭惊呼出声,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惊惶失措地扑向案几上的经卷,试图用身体遮挡,“此处乃佛门清净地,您不可……”
“清净?”萧珩嗤笑一声,声音拔高,满是醉后的狂态和戾气,他猩红的醉眼扫过云昭惊惶护住经卷的动作,又掠过佛龛上那尊垂目的菩萨金身,最后,那目光仿佛不经意地、却带着千斤重量,沉沉扫过佛龛下那个莲花座。他猛地将手中酒坛掼在地上!
“啪嚓!”
酒液四溅,浓烈的气味瞬间盖过了檀香。碎片在青砖上迸射开去,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声响像是某种信号,点燃了萧珩体内压抑的暴戾。
“拜它?”他踉跄着冲到供桌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尊慈眉善目的菩萨金身,声音陡然拔高,嘶哑而充满嘲讽,“它能给你什么?荣华富贵?还是护你周全?哈!笑话!”话音未落,他双臂猛地发力,狠狠抓住供桌边缘!
“轰隆——哗啦!”
巨大的供桌被整个掀翻!果品、香炉、烛台……稀里哗啦滚落一地。那尊沉重的金身菩萨像,被这股巨力狠狠掼下,划出一道刺目的金光,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云昭面前那卷摊开的《地藏经》上!
“砰!”
一声闷响,带着骨骼碎裂般的脆鸣。泥胎金漆的菩萨头颅应声而碎,裂开狰狞的纹路。飞溅的碎片和扬起的灰尘弥漫开来。而那卷至关重要的经卷,连同上面刚刚用朱砂写下的、滚烫的秘密,瞬间被沉重的佛像和飞溅的香灰、烛泪、碎裂的泥块彻底掩埋、压毁。
云昭维持着扑救的姿势僵在原地,指尖距离那堆狼藉只差一寸。她盯着那堆废墟,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的密信!她唯一的生机!
“啊!”她短促地尖叫一声,仿佛真的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摧毁了心神,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瘫坐在地。
“拜它何用?”萧珩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跌坐在地、满面惊惶绝望的云昭。他脸上带着醉鬼特有的、神经质的笑容,眼神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穿透那层迷蒙的醉意,直直刺入云昭眼底深处。那里面没有半分酒醉的混沌,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清醒与……默契。
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云昭胸前的衣襟,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浓烈的酒气喷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压迫福
“看清楚了吗?”他嘶吼着,声音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向云昭,更是扎向那看不见的、潜伏在阴暗处的耳朵,“在这北狄,在这王城,在这该死的、吃饶地方!能护着你的,只有本王!只有本王手里的权柄,腰间的刀!”
他揪着她衣襟的手用力摇晃,迫使她脆弱得像风中落叶:“你那点可怜的指望,拜泥胎?求神佛?呵!”他嗤笑,眼神扫过那堆破碎的佛像和经卷废墟,满是鄙夷和不屑,“不过是痴心妄想!记住你的身份,云昭!你只是颗棋子!本王从南诏捡回来的、一颗还算有点趣味的棋子!你的命,你的荣辱,全在本王一念之间!”
吼声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嗡嗡作响。云昭被他摇得头晕目眩,衣襟勒得她几乎窒息,屈辱和恐惧真实地爬上她的脸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挣扎着,带着哭腔:“王爷……放手……妾身知错了……”
“知错?”萧珩猛地松开手,云昭重重跌回冰冷的地面,发出一声痛呼。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一步,指着满地狼藉,醉醺醺地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暴戾和一种诡异的畅快,“晚了!砸了就是砸了!这破地方,本王看着就烦!走!”
他转身,步履蹒跚却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踢开脚边的香炉碎片,摇摇晃晃地朝殿外走去。背影依旧透着纨绔子弟的荒唐,可那每一步踏在碎瓷片和经卷残骸上的闷响,都沉甸甸地敲在死寂的佛堂里。
云昭蜷缩在冰冷的青砖上,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啜泣声低低响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脆弱与惊魂未定。她悄悄抬起泪眼,目光掠过那堆被菩萨金身砸毁的经卷废墟,又极快地扫过佛龛下那个莲花座。
莲花座下,一点细微的、几不可闻的碎裂声传来。那点幽冷的金属反光,彻底黯淡下去。监听法器内部精密的机括,已在方才那尊沉重佛像砸落的猛烈震动中,悄然碎裂成了几瓣。玄鳞卫的“耳朵”,被这出疯狂闹剧彻底震聋了。
檀香的气息似乎又悄悄浓郁起来,丝丝缕缕,重新开始弥漫,试图重新编织那张无形的监视之网。它无声无息地缠绕着,包裹着瘫软在地的云昭,也包裹着佛堂角落里那些更深沉的、不见日的阴影。
阴影里,仿佛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和幽暗,久久地钉在云昭颤抖的脊背上。那目光带着审视,带着疑虑,像毒蛇的信子,无声地舔舐着这满地的狼藉和那个看似崩溃的南诏公主。
这戏,真就衣无缝么?檀香无声地盘旋,仿佛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问号,悬在死寂的佛堂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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