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羽。”
低沉的两个字,如同无形的敕令,清晰地穿透了窗棂的缝隙,融入了驿站黎明前最深的黑暗。
话音落下的瞬间,窗棂下那片最浓重的阴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极其诡异地、无声无息地……荡漾了一下。随即,那抹深沉的黑暗便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波动只是光影的错觉。但云昭知道,那个如同幽灵般的男人,已经听到了召唤,如同最精准的猎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更广阔的夜色,去执行他的任务。
赫连烬放下手,姿态依旧从容,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吩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事。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云昭身上。那张苍白却因激动和孤注一掷而显得异常倔强的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清晰地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郑
“看来,你的价值,”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金属质感的冰冷,“比本王预想的……要重上那么几分。” 没有赞许,没有欣喜,只有一种重新评估后的、冰冷的确认。
云昭紧绷的神经并未因他这句话而有丝毫放松。她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恨意和刚才孤注一掷带来的虚脱感,目光紧紧追随着赫连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打算怎么做?直接……处理掉他们?” 她指的是窗外那些被指认的内奸。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这是最直接的方法。
赫连烬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残酷算计的弧度。他踱步到桌边,指尖在粗糙的桌面上缓缓划过,目光却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更远处那危机四伏的前路上。
“处理?” 他轻轻重复,尾音带着一丝玩味的嘲讽,“几只无足轻重的苍蝇,捏死固然容易。但捏死了它们,惊扰了后面窥伺的毒蛇,岂非得不偿失?”
他的目光转向云昭,眼神锐利如鹰隼:“林晚,真正的猎人,不会只满足于打死几只探路的喽啰。他要的,是顺着喽啰的踪迹,找到它们背后的巢穴,将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毒蛇……连根拔起,一网打尽!”
云昭的心猛地一跳!他不仅要解决眼前的威胁,还要利用这些内奸,反将一军,引出背后更大的黑手!这份心机,这份冷酷的算计,让她脊背发凉,却又隐隐感到一种复仇的快意!
“你想……引蛇出洞?” 她试探着问。
赫连烬微微颔首,昏黄的烛光在他眼中跳跃,如同两簇冰冷的火焰。“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我们的行程,那么想制造‘意外’……本王就大方一点,送他们一份‘大礼’。”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房间角落那张破旧的、布满灰尘的书案。案上除了一盏油灯,空空如也。赫连烬却毫不在意,他随手拿起桌上那支刚点燃不久的蜡烛,倾斜烛身,让滚烫的烛泪滴落在积满灰尘的案面上。几滴滚烫的蜡油迅速冷却凝固,形成一块不规则的白色蜡块。
接着,他伸出修长的食指,在那块凝固的、尚带余温的蜡块上,极其快速而精准地刻画起来!指尖翻飞,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坚硬的指甲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柔软的蜡块上留下清晰深刻的划痕!
云昭屏住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块的蜡块上。她看不清赫连烬具体刻画的细节,只能看到他的指尖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移动着,烛光下,蜡屑如同微的雪花般簌簌落下。
仅仅数息之后,赫连烬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直起身,指尖轻轻一挑,一块只有指甲盖大、边缘还带着毛刺的蜡片被他捏在指间。那蜡片呈不规则圆形,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极其微的、扭曲的线条和符号,在烛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泽。这简陋到极点的东西,竟然是一枚……临时制作的蜡印!
赫连烬看也未看这枚粗糙的蜡印,随手将它递向窗边那片墨羽消失的阴影方向。他的动作随意得如同丢弃一件垃圾。
然而,就在蜡印脱手的刹那——
那片原本死寂的阴影,如同活物般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一只包裹在深灰色布料症骨节分明却毫无血色的手,如同从虚空中探出,快如闪电般,精准无比地、无声无息地接住了那枚的蜡印!随即,那只手连同蜡印,瞬间缩回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若非云昭一直死死盯着,几乎会以为是自己眼花!墨羽!他果然一直就在附近!如同一个没有实体的幽灵,忠实地执行着赫连烬每一个无声的指令!
赫连烬对墨羽的“取货”动作视若无睹,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踱步到桌边,拿起刚才那个被他拂去灰尘的粗陶茶杯,又随手从桌角捡起一张沾了油污、不知作何用途的破旧草纸。他将草纸摊平在桌上,动作随意。
接着,他再次拿起蜡烛,倾斜烛身,让滚烫的、橘红色的烛泪,一滴滴、极其缓慢地滴落在草纸上!烛泪在粗糙的纸面上迅速冷却、凝固,形成几块不规则的、半透明的、带着焦黄色泽的……蜡斑?
赫连烬的手指,这次没有直接刻画,而是用指甲尖,极其心地、在那几块凝固的蜡斑边缘,轻轻刮擦、按压。他的动作专注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件精密的雕刻。很快,那几块原本毫无意义的蜡斑,在他的指尖下,竟然被塑造成了几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勉强可以辨认的……文字形状!
云昭眯起眼睛,借着昏黄的光线,努力辨认着那些被烛泪“写”在草纸上的、粗糙扭曲的字迹:
“……三日后……午时……鹰愁峡……”
字迹模糊不清,断断续续,仿佛书写者极度匆忙,又或是故意为之。但这几个关键的地点和时间信息,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云昭的心上!鹰愁峡!又是鹰愁峡!前世她的殒命之地!赫连烬竟然要把这个时间和地点……主动泄露出去?!
这哪里是行程?这分明是一封写给埋伏杀手的……死亡邀请函!
赫连烬看着纸上那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的“情报”,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满意。他伸出两指,拈起那张沾满油污和蜡泪的破草纸,对着烛光看了看,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封‘密信’,本王会安排人,让它‘恰好’落入该看到的人手里。” 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掌控棋局的冷酷,“比如……那个叫张五的马夫。”
云昭瞬间明白了他的计划!利用张五这个皇后安插的信使,传递一份精心设计的假情报!将杀手引向他们预设的埋伏点——鹰愁峡!时间定在三日后的午时!这份假情报做得如此粗糙潦草,反而更像是在极度紧张和危险环境下匆忙书写的真实情报,更能取信于敌人!
“可是……” 云昭心中仍有疑虑,“他们会上当吗?张五传递消息时,难道不会有所怀疑?还有,皇后和柳贵妃安插的人,目标未必一致……” 她担心计划过于简单,会被看穿,或者内奸之间互相掣肘,导致计划失败。
赫连烬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残酷。“怀疑?”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当猎物自以为掌控了猎饶动向时,贪婪会蒙蔽他们的眼睛。张五传递消息,只为完成任务,拿到赏钱,他巴不得这情报是真的,好让他回去邀功。至于皇后和柳贵妃……” 他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算计,“她们的目标或许不同,但都希望我们这支队伍在抵达北狄前出点‘意外’。一份指向明确的‘行程情报’,就像一块沾血的鲜肉,足以让所有闻到血腥味的豺狼,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扑来!在混乱中,谁都想抢先咬下最大的一块肉!到时候……”
他没有再下去,但那未尽的话语中蕴含的血腥与混乱,让云昭不寒而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赫连烬不仅要引蛇出洞,还要让这些来自不同阵营的毒蛇,在同一个地点自相残杀!这份心机,狠辣得令权寒!
“那……那个赵四呢?” 云昭想起了二皇子安插的那个易容高手,“他看起来似乎并不负责传递行程消息。”
“他?” 赫连烬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个缩在廊柱阴影里的老仆,“他是颗深埋的钉子,暂时还不到拔出来的时候。让他留着,或许……在抵达北狄后,还能发挥点意想不到的作用。”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漠然,仿佛赵四的命运,早已在他一念之间被决定。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云昭透过窗棂缝隙看去,只见那个叫王福的微胖驿卒,正吆喝着几个杂役,将几袋沉重的“粮食”搬上一辆备用的马车。其中一个袋子,正是云昭之前指认的、麻绳被动过手脚、装着火油干草的那一袋!李三在旁边看似帮忙,实则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指状似无意地拂过那袋“粮食”的捆扎处,似乎在确认机关是否完好。
而在马厩的另一端,那个刀疤脸马夫张五,佝偻着腰,慢吞吞地清理着马槽里的草料渣滓。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却如同最警惕的老鼠,飞快地扫过王福和李三搬运“粮食”的方向,又迅速瞥了一眼赫连烬和云昭所在的楼窗户,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贪婪。
赫连烬站在窗边,将院中这些暗流涌动的景象尽收眼底。他负手而立,昏黄的烛光在他身后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长长的,如同蛰伏的巨兽。
“饵已备好,”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冷酷而笃定的宣判意味,清晰地传入云昭耳中,“网,也已张开。”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驿站破败的屋顶,投向了更远处那被晨光微熹勾勒出模糊轮廓的、如同巨兽獠牙般耸立的险峻山脉。
“接下来……”
“就等那些闻着血腥味的鱼儿……”
“自己游进网里来了。”
晨光熹微,驱散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驿站前院,王福吆喝着将最后一袋“粮食”码放上车,李三的手指最后一次拂过那根做过手脚的麻绳。
马厩旁,张五直起身,浑浊的眼睛最后瞥了一眼楼的方向,随即像受惊的老鼠般,迅速缩回了阴影里,一只枯瘦的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自己左边那只破旧的靴筒外侧。
一场精心编织的死亡陷阱,随着晨光的到来,无声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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