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夜,被一种刻意维持的寂静包裹着。白日里车马的喧嚣、兵甲的碰撞尽数沉入黑暗,只余下巡夜卫兵极有规律的、沉闷的脚步声在庭院石板路上回响,像某种不祥的计时。更漏的水滴声隔着门板隐隐传来,每一滴都砸在云昭紧绷的神经上。
烛火被窗缝透入的夜风吹得不断跳跃,将伏案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成巨大而扭曲的暗影。云昭披着单薄的外衫,长发未束,几缕垂落颊边。她指尖蘸着杯中早已凉透的清水,在光滑的硬木桌面上无声地描画。蜿蜒的水痕渐渐勾勒出山川起伏的轮廓,标注着几处至关重要的隘口——那是前世记忆里,通往北狄途中,几处最适合伏击的绝地。
指尖冰凉,水痕很快就在干燥的空气中蒸发变浅,最终消失无踪,不留一丝可供追查的墨迹。她看着桌面恢复光洁,如同看着自己此刻的命运,步步惊心,稍纵即逝。重生赋予的预知是利刃,也是枷锁,让她对任何可能暴露的痕迹都充满恐惧。窗外巡夜士兵的影子再次晃过窗纸,云昭迅速将水杯推至一旁,指尖下意识地抚过袖口内衬——那里,冰凉的匕首紧贴着肌肤,是她在这茫茫前路上唯一的倚仗。
笃,笃笃。
叩门声突兀地响起,不轻不重,却像重锤砸在云昭的心上。她瞬间绷直了脊背,袖中手指已悄然握紧了匕首粗糙的柄,身体无声地调整到随时可以暴起反击的姿态。一个低沉含混、带着明显醉意的声音穿透门板:
“王妃…好雅兴啊…” 那声音懒洋洋地拖长,带着一丝令人作呕的轻佻,“这夜半更深…独坐房汁是赏月?还是…思念本王?”
是萧珩!
云昭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骤然加速的心跳和喉头的腥甜。她飞快地用手掌抹过桌面,残余的最后一缕湿痕彻底消失。起身,理了理鬓边垂落的发丝,尽力让脸上恢复那种习惯性的、怯懦而茫然的神情,才缓步上前拉开了门栓。
浓烈的酒气随着门开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萧珩高大的身躯斜斜地倚在门框上,绯色锦袍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一手拎着个几乎见底的青玉酒壶,一手随意地撑在门框上,微微垂着头,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上泛着酒后的红晕,眼神迷离,仿佛连站都站不稳。
“王…王爷?”云昭后退半步,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萧珩似乎没听见,他醉眼朦胧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云昭的肩头,直接投向屋内那张光洁的桌面。烛光跳跃,映得他眼底波光流转,像深潭表面浮动的碎冰。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声音含混:“夜深露重,王妃独坐…是在…描画什么美景?本王…也瞧瞧…” 着,竟摇摇晃晃地抬步就要往里闯。
云昭下意识地侧身挡在桌前,袖中的匕首又悄然滑出寸许,冰冷的锋芒贴着腕骨。“王爷醉了,还是早些回房歇息为好。”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抗拒。
萧珩的脚步顿住了。他停在门槛内一步之遥,距离近得云昭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浓烈酒气的、一种冷冽如冬日松针的气息。他歪着头,迷离的目光似乎聚焦了一瞬,直直地落在云昭脸上,那玩味的笑意依旧挂在嘴角,却像一张精心描绘的面具,眼底深处一丝温度也无。
“歇息?”他嗤笑一声,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些许酒液沿着下颌滑落,没入衣领。“本王方才…在廊下醒酒,看着这满星斗,忽然想起一事…” 他放下酒壶,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压迫感的气息笼罩下来,那迷离的醉眼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直刺云昭眼底,“那日在密室…王妃答应得,可真是…痛快啊。痛快得…让本王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蜜糖的冰凌,缓慢而清晰地敲打在寂静的房间里。
来了!
云昭心头警铃大作,袖中的匕首几乎要脱手而出。他果然在怀疑!怀疑她结媚动机,怀疑这“痛快”背后是否藏着陷阱。她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看似醉意朦胧实则洞若观火的眸子,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脸上却适时地浮现出被误解的惊愕和一丝受赡委屈。
“王爷此言何意?”她声音微颤,带着难以置信的控诉,“王爷是怀疑…云昭假意投诚,另有所图?” 她微微抬高了声音,像是被这无端猜忌深深刺伤,“王爷若是不信,大可…”
“岂敢,岂敢…” 萧珩忽然打断她,拖长流子,身体猛地向前一步。那一步迅捷无声,带着猫科动物般的爆发力,瞬间将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压缩殆尽!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松针冷香,如同无形的牢笼,将云昭紧紧包裹。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烛光被他宽阔的肩膀挡住大半,视野骤然昏暗。云昭只觉得呼吸一窒,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她本能地绷紧全身肌肉,蓄势待发,袖中的匕首已完全出鞘,冰冷的锋刃紧贴着手腕内侧的肌肤,只要他再有丝毫异动,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出!
然而萧珩并未再逼近。他只是微微低下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暗中闪烁着危险的光。他抬起手,动作看似随意,甚至带着几分醉后的轻佻,修长的手指并未触碰云昭的身体,而是精准地、极其缓慢地拂过她胸前束住外衫的那根鹅黄色丝蹋丝绦下,是贴身穿着、难以察觉的轻薄软甲轮廓。他的指尖沿着丝绦的纹路轻轻滑过,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意味。
“本王只是好奇…” 他声音压得极低,气息几乎拂过云昭的耳廓,带着酒后的微醺,却字字如冰,“王妃这般…戒备森严…” 指尖在丝绦末端轻轻一挑,又松开,“连就寝安眠之时,都…甲不离身?”
就在这时,“噼啪”一声轻响!
桌案上跳跃的烛芯猛地爆开一朵的灯花,骤然亮起的火光如同舞台的聚光灯,瞬间映亮了咫尺之间两饶面容。云昭眼中未来得及完全敛去的警惕与凌厉,萧珩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下,眼底一闪而逝的、冰冷锐利如同淬毒匕首般的寒光!
这短暂的光明,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暗夜!
空气凝固了。酒气、松香、烛烟的味道混杂着,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翻涌、碰撞。门外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似乎也停滞了一瞬,整个驿站仿佛沉入深不见底的水渊。云昭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也看到了萧珩瞳孔深处那几乎无法掩饰的探究与审视——那不是纨绔子弟的眼神,那是属于猎手锁定猎物、属于棋手审视棋局的目光!
萧珩脸上的醉态在烛光跳跃的阴影里显得真假难辨,他忽地低笑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笑声低沉,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沙哑。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又凑近了半分,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云昭额前的碎发。
“本王只是觉得…” 他刻意放慢语速,视线如同无形的钩子,牢牢锁住云昭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王妃对某些‘标记’,似乎格外上心?比如…那种不常见的,盘踞在手臂上的…蟒蛇纹路?” 他微微眯起眼,像是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莫非王妃…认得那刺青的主人?或者…在何处…惊鸿一瞥,便念念不忘?”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云昭最深的恐惧!前世利刃穿心前,那蒙面人手臂上狰狞的蟒纹刺青,是她临死前刻入灵魂的烙印!他怎么会知道?是试探,还是…他本就知晓内情?那刺青与玄鳞卫、与北狄皇帝、与他萧珩…究竟是何关系?
烛火猛地摇曳了一下,将萧珩唇边那抹若有似无的冰冷弧度映得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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