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端着那碗温热的清粥和菜,在紫霄宫后山一处僻静的凉亭里找到了玲诺诺。
她蜷缩在凉亭的石凳上,背对着来路,鲜红的嫁衣在翠竹掩映下依旧刺目,却透着一种被遗弃般的孤寂。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无声地哭泣,又似乎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了外界的一牵
清玄没有立刻上前,只是将托盘轻轻放在凉亭的石桌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玲诺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玲姑娘,”清玄的声音温和依旧,带着长者特有的包容,“晨露寒凉,空腹伤身。老道给你带零粥食,多少用一些吧。”
玲诺诺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带着浓重鼻音、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谢谢道长…我不饿…”
清玄没有强求,只是在她对面的石凳上缓缓坐下,目光落在亭外摇曳的竹影上,声音平静:“刚才在斋堂…吓到你了吧?”
玲诺诺的身体又是一颤,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头埋得更低,仿佛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筱筱那丫头…”清玄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性子是烈了些,像个炮仗,一点就着。她陪了老道四年,心思其实最是简单纯粹。爱恨都写在脸上,来得快,去得…有时候也未必慢。”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玲诺诺那抹刺目的红:“她昨夜看到雪棠丫头那副样子,魂都快吓没了。这会儿心里还憋着火,又惊又怕,看到你…难免迁怒。玲姑娘,你别往心里去。她不是针对你这个人,是…还没缓过劲儿来。”
清玄的解释,像一阵和煦的风,轻轻拂过玲诺诺冰封的心湖。她依旧没有抬头,但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原来…那个对她充满敌意的女孩,是因为雪棠…是因为害怕失去…
“至于雪棠丫头…”清玄的声音低沉了些,“那孩子,心思重,责任感更强。有时候,太重了,反而成了枷锁,伤人伤己。她对你的那些话…老道虽未亲耳听见,但也能猜到几分。必然是…剜心刺骨之言。”
玲诺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无声滑落,滴在冰冷的石凳上。
“但玲姑娘,”清玄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的力量,“你细想想,她的那些话,固然残酷,可有一句是虚言?她对你的怜悯、责任,是真。她对筱筱的情意,更是真。她只是…在那一刻,选择了用最激烈的方式,斩断那份她自己都承受不起的‘不同’,想把你推开,也想…把筱筱拉回来。”
“她选择了筱筱。”玲诺诺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带着深入骨髓的痛楚,“她亲口的…她最爱的人…是筱筱…”
“是。”清玄没有否认,语气平和,“她选择了筱筱。这是她的心之所向,也是她早该做出的决断。优柔寡断,只会让所有人都坠入深渊。”
凉亭里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过了许久,玲诺诺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但那双粉色的眼眸深处,昨日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疯狂火焰已经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以及沉淀在最底层的、巨大的悲伤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明悟。
“道长…”她看着清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我…明白了。”
清玄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明白就好。明白,才能放下。”
“放下…”玲诺诺喃喃重复着,目光落在自己鲜红的衣袖上,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布料,“这身嫁衣…脱不掉…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她抬起头,看向清玄,眼神带着一丝迷茫,却又奇异地透着一丝坚定:“道长,您…我的光…在哪里?”
清玄捋了捋胡须,目光温和:“地之大,光无处不在。一缕晨阳,一滴清露,一株野草,一声鸟鸣…皆可为光。玲姑娘,你只是…被自己困住了太久,忘了如何去感受罢了。试着…走出去看看?或者,就从接受这碗粥开始?”他指了指石桌上的托盘。
玲诺诺的目光落在还冒着丝丝热气的清粥上,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伸出手,端起了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碗壁传来,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暖意。
客房内。
筱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浓郁苦涩的药味弥漫在空气郑雪棠靠坐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似乎比清晨时好了一些。
“喝药。”筱筱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动作却心翼翼地将药碗递到雪棠唇边。
雪棠顺从地低头喝药,苦涩的滋味让她微微蹙眉,却一声不吭地喝完了。筱筱放下空碗,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动作有些粗鲁地擦了擦雪棠嘴角的药渍。
“我自己来…”雪棠轻声,想接过布巾。
“别动!”筱筱瞪了她一眼,依旧固执地自己动手,只是动作放轻柔了些。
擦完药渍,筱筱沉默地收拾着药碗,房间里只剩下瓷器碰撞的轻微声响。气氛有些凝滞,昨夜和清晨的种种在两人心头翻涌,却谁也没有先开口。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丫头们,爷爷能进来吗?”清玄温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筱筱像是松了口气,连忙应道:“爷爷,您快进来!”
清玄推门而入,看到雪棠靠在床头,筱筱守在一边,气氛虽然还有些微妙,但已不复之前的剑拔弩张,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雪棠丫头感觉如何了?”清玄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雪棠的脸色,又探了探她的脉息,“嗯,脉象虽虚,但已平稳不少,气血还需慢慢调养。筱筱丫头照姑不错。”
筱筱被夸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声嘟囔:“谁让她自己作死…”
雪棠有些尴尬地垂下眼帘。
清玄笑了笑,没接话,转而道:“玲姑娘那边,老道刚去看过。”
筱筱立刻抬起头,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清玄拍了拍筱筱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那孩子…想通了。”
筱筱和雪棠都是一愣。
“想通了?”筱筱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
“嗯。”清玄点点头,目光扫过两人,“她让老道带句话给你们。”
雪棠的心猛地提了起来,筱筱也屏住了呼吸。
清玄缓缓道:“她:‘对不起,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
“‘雪棠,谢谢你…也对不起你。谢谢你在最绝望的时候拉了我一把,对不起…让你背负了不该背负的东西,还差点害了你。’”
“‘筱筱…对不起。我知道你恨我,应该的。我…不会再痴心妄想了。’”
“‘我…只是想…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我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待在你们身边?远远地看着就好…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了…真的…’”
清玄复述着玲诺诺的话,语气平和,却清晰地传递出那份卑微的祈求和无尽的悲伤。
筱筱彻底愣住了。她设想过玲诺诺会继续纠缠,会怨恨报复,甚至做好了再次针锋相对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等来的竟是这样一个…近乎卑微的放手和祈求。
那句“不会再痴心妄想”,那句“远远地看着就好”,像一把钝刀子,戳在了筱筱心上。她想起了玲诺诺那身脱不掉的嫁衣,想起了她那苍白绝望的脸…她也是个…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
雪棠的眼眶瞬间红了。玲诺诺的放手,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也更…惨烈。这份卑微的祈求背后,是玲诺诺亲手将自己最后一点奢望也彻底碾碎的痛楚。
“她…她真这么?”筱筱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难以置信。
“老道亲耳所闻。”清玄点头,“那孩子,此刻就在外面回廊上等着。她,如果你们不愿见她,她立刻就走,绝不纠缠。”
筱筱猛地看向雪棠,雪棠也正看着她。两人目光交汇,复杂的情绪在无声中流淌——震惊、难以置信、一丝释然,还迎难以言喻的酸楚。
筱筱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拉开了房门。
门外回廊的阴影里,玲诺诺果然站在那里。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鲜红的嫁衣衣角,身体微微颤抖,像一只等待审判的羔羊。听到开门声,她受惊般猛地抬起头,粉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安、恐惧,还有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希冀。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筱筱时,玲诺诺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仿佛已经预见了被驱逐的命运。
筱筱看着玲诺诺这副样子,看着她眼中那卑微的祈求和无尽的悲伤,心中那堵名为“恨意”的高墙,终于轰然倒塌,只剩下满地的酸涩和…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傻站着干什么?外面风大…你…你穿这么少…进来吧。”
玲诺诺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筱筱,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筱筱被她哭得有些心烦意乱,又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硬邦邦地补充道:“…爷爷你没吃早饭…厨房…厨房还有粥…”
完,她也不等玲诺诺反应,自己先转身回了房间,只是脚步有些凌乱。
玲诺诺站在原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她看着筱筱消失在门内的背影,又看了看房间内靠在床头、同样眼含泪光看着她的雪棠,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悲伤、释然和一丝微弱暖意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她抬起手,用鲜红的嫁衣袖子,用力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如同踩在云端般,走进了那扇对她敞开的房门。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内。三人相对,气氛依旧微妙而复杂,充满了未愈的伤痕和难以言的情绪。但至少,那扇隔绝的门,被打开了。
玲诺诺站在门口,没有再靠近床边,只是远远地看着雪棠和筱筱,粉色的眼眸中,悲伤依旧,却多了一丝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一丝心翼翼的归属福
纸鸢未曾坠落,只是收起了那不该有的妄念,安静地悬停在了属于自己的位置。
喜欢我讨厌她,但她是我的鬼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我讨厌她,但她是我的鬼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