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末年,江南水乡石桥镇有个老篾匠,姓周,单名一个篾字。周篾手艺好,编的竹器又结实又精巧,镇上的大户人家都爱找他定做。他年过五十,无妻无子,独自住在镇东头三间瓦房里,院里堆满青竹,终日只听刀劈竹子的“唰唰”声。
这年腊月,镇上富户刘老爷要做六十大寿,请周篾编一套二十四节气的竹屏风,工钱给得丰厚。周篾接了活儿,日夜赶工。腊月二十三年那晚,他编到亥时,实在困得不行,伏在竹屑堆里睡着了。
朦胧间,觉得头顶发髻有些痒,像有虫子在爬。周篾早年留发,如今虽已剪了辫子,仍习惯在脑后挽个髻。他迷迷糊糊伸手去挠,却摸到个冰凉滑溜的东西,吓得一激灵醒了过来。
油灯昏暗,他对着墙上挂的破铜镜一照,只见发髻里钻出个寸许长的人儿,穿着青布衫,戴着同色帽,正用双手扒着他的头发往外爬。
周篾惊得汗毛倒竖,正要叫喊,那人儿已跳到桌上,冲他作了个揖:“篾匠莫怕,人是寄居在你发中的仙家,名唤青竹郎。借贵处栖息多年,今日见匠人困乏,特来相见。”
周篾揉了揉眼,人还在,不是做梦。他早年走南闯北,听过精怪之事,当下强定心神,拱手道:“不知仙家驾临,有失远迎。只是……您怎会在我发中?”
青竹郎笑道:“十二年前,你在太湖边买竹,可曾在一株百年老竹下打盹?那时我遭雷劫,只剩一缕残魂,藏入你发中温养。这些年吸你身上竹气,才渐渐恢复形貌。”
周篾回想确有此事,又见这人和颜悦色,渐渐放下心来。青竹郎也不见外,径自走到竹篾旁,抽出一根细如发丝的竹丝,三绕两绕,竟编出个拇指大的竹蜻蜓,翅膀薄如蝉翼,精巧绝伦。
“这手艺……”周篾看得目瞪口呆。
“我本竹中精灵,自然精通竹艺。这些年来,暗中助你手艺精进,也算报恩。”青竹郎着,又从袖中摸出个更的竹笛,吹了一段《梅花三弄》,音色清亮如泉。
从此,青竹郎便在周篾家中住下。他白日藏在发髻中,夜晚出来活动,有时帮周篾编些极精巧的部件,有时坐在竹梢上吹笛。周篾得他相助,手艺突飞猛进,那套二十四节气屏风编得栩栩如生,春风似能拂面,夏蝉如在耳边。刘老爷大喜,赏钱之外,又广为宣扬,周篾名声大噪。
年关将至,镇西张寡妇来找周篾,哭哭啼啼要编个竹盒装亡夫遗物。周篾见她衣衫单薄,知道她日子艰难,便只收半价。青竹郎夜里见了,叹道:“这妇人命苦,丈夫被镇上税吏逼死,如今孤儿寡母,年关难过。”
周篾问:“仙家可能帮她?”
青竹郎沉吟片刻:“我虽有些微末道行,但不可直接干预人间事。不过……”他从怀中掏出粒芝麻大的竹籽,“你将此物混入竹料,为她编个米缸,或许有用。”
周篾依言做了。三日后,张寡妇来取竹盒,周篾将那只巧的竹米缸一并送她。张寡妇推辞不得,千恩万谢抱回家去。也奇怪,那米缸明明只巴掌大,倒进一升米却不见满,吃了三日,米竟还是那些米。张寡妇知遇了神异,不敢声张,只在心里感激周篾。
这事不知怎的传到税吏王二耳郑王二是镇上出名的泼皮,仗着姐夫在县衙当差,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听周篾得了什么宝物,便动起歪心思。
正月十五元宵夜,王二拎着壶酒上门,假意恭贺新年。周篾不善应酬,被他灌了几杯。王二趁机打听:“周师傅最近手艺越发精妙,可是得了什么秘传?”
周篾醉眼朦胧,含糊道:“哪有什么秘传,唯手熟尔。”
王二眯起三角眼,冷不丁伸手去摸周篾发髻。周篾一惊,酒醒了大半,慌忙避开。青竹郎在他发中轻声道:“此人歹毒,须心。”
王二没摸到什么,却瞥见周篾耳后有一缕青光闪过,心中更疑。他不动声色,又闲扯几句便告辞了。
此后几日,王二常来转悠,有时带些酒肉,有时借口定制竹器。周篾不胜其烦,却又得罪不起。青竹郎劝道:“此人贪念已起,若不早作打算,必生祸端。我有一计……”
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三日后,王二又来,见周篾正在院里劈竹,便凑上前:“周师傅,我昨夜做了个怪梦,梦见个青衣人对我,西山竹林中有株金竹,取之可富贵百年。你可听过这等奇事?”
周篾心中一凛,这正是青竹郎教他的托词,怎会从王二口中出?他强作镇定道:“梦里的事,哪能当真。”
王二嘿嘿一笑,突然压低声音:“明人不暗话,周师傅,你发髻里藏着的仙家,分我些好处如何?否则……嘿嘿,我姐夫最恨这些妖异之事,报到县衙,少不得请你吃官司。”
周篾脸色一变。青竹郎在他发中急道:“中计了!此人不知从何处窥得我的踪迹,昨日我的金竹之事,定是被他听去了!”
原来青竹郎虽能隐形,但道行未复全,每月朔望之日,气息会泄露一丝。那王二粗中有细,早买通周家邻居孩童,在墙头窥探多日,终于发觉异常。
周篾正不知如何应对,青竹郎已从发中跃出,立在肩头,对王二冷声道:“凡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念你无知,速速离去,可保平安。”
王二先是一惊,随即狂喜:“果然有仙家!好,好!今日要么跟我走,要么我一把火烧了这院子,大家谁都别想好!”
青竹郎怒极反笑:“好个泼皮!”袖中飞出三点青光,直扑王二面门。王二惨叫一声,倒地乱滚,脸上凭空出现三道血痕,如被竹叶割伤。
“今日略施惩戒,再敢来犯,取你性命!”青竹郎声如寒冰。
王二连滚带爬逃了,却留下一句狠话:“你们等着!”
当夜,青竹郎对周篾道:“此人必去寻帮手。我有一旧识,是太湖里的青鱼精,道行比我深,我可去请她来相助。只是此去需三日,这三日你务必心,闭门不出。”
周篾担忧道:“仙家路上保重。”
青竹郎化作一缕青烟去了。周篾依言闭门,连生意都推了。
谁知第二日晌午,院门被撞得山响。周篾从门缝一看,竟是王二带着个黑袍道士,还有四五个泼皮,手持棍棒火把。
那道士生得鹰鼻鹞眼,手执铜铃,尖声道:“妖气冲!里面精怪还不现形!”
王二脸上包着布,含糊叫道:“周篾,识相的交出仙家,道长或可饶你一命!”
周篾心知不妙,转身要逃,院墙外又翻进两人。他被困在院中,竹料堆旁,无路可退。
道士摇动铜铃,口中念念有词。周篾只觉头痛欲裂,发髻自动散开,一缕青光被迫逸出,在空中凝聚成青竹郎的虚影——原来他担心周篾安危,并未走远,而是分了一缕神魂留下守护。
“好个竹精,还不伏法!”道士掷出一道黄符。
青竹郎的虚影被符光击中,惨叫一声,几近消散。周篾不知哪来的勇气,扑上前挡住第二道符,背上顿时如火灼烧。
“老东西找死!”王二举棍打下。
千钧一发之际,上忽降大雨,雨中带着浓重鱼腥味。一道青色身影从而降,是个青衣女子,眉目凌厉,身后隐约有鱼尾虚影。
“青鱼姐姐!”青竹郎虚影唤道。
青衣女子冷笑:“好个野道士,敢伤我竹弟!”袖中飞出无数水箭,道士慌忙以符抵挡,却被一箭射穿肩膀,惨叫倒地。
王二等泼皮见势不妙,转身欲逃。青衣女子张口一吹,狂风大作,将他们吹得东倒西歪,跌入院中泥潭。
“今日饶你们狗命,再敢来犯,太湖底多几具枯骨!”青衣女子声如寒冰。
众人连滚带爬逃了。青衣女子扶起周篾,又渡了口灵气给青竹郎,虚影才重新凝实。
“多谢姐姐相救。”青竹郎虚弱道。
青衣女子叹道:“你道行未复,不该强留分魂。如今神魂受损,须回竹山温养三年。”
她转向周篾:“周师傅,竹弟与我同回太湖疗伤。这些银钱你收着,另寻住处吧,那泼皮不会善罢甘休。”
周篾忍着背痛,从怀中掏出个的竹编荷包——那是青竹郎平日栖身之所,里面还存着他一缕气息。“仙家保重。”
青竹郎的虚影投入荷包,青衣女子化作青烟,裹着荷包冲而去。
周篾依言搬离石桥镇,在邻县镇重开篾匠铺。他背上留下道灼痕,每逢阴雨便隐隐作痛,提醒他那段奇缘。
三年后的清明,周篾回石桥镇扫墓。傍晚时分,他在旧居废墟前驻足——那院子在王二等人逃走当夜莫名起火,烧成白地。
暮色中,一缕熟悉的青光从竹丛中飘出,凝成青竹郎的身形,比三年前更加凝实,眉目间多了几分沧桑。
“匠人别来无恙。”
周篾又惊又喜:“仙家痊愈了?”
青竹郎微笑点头:“多亏青鱼姐姐照料。我此次来,一是道别,我道行已复,将往昆仑修行;二是报恩。”
他从袖中取出三样东西:一粒竹籽,一段竹根,一片竹叶。
“竹籽种下,可得灵竹,其竹编器能辟邪;竹根煎水,可治你背伤;竹叶随身,危难时唤我名号,千里必至。”
周篾接过,眼中含泪:“仙家厚恩,无以为报。”
青竹郎深深一揖:“十二载寄居之谊,三载守护之恩,青竹永世不忘。匠人保重。”
言毕,化作青光冲而起,没入云端。
周篾回新居后,种下竹籽,三年后长出七竿青竹,竹节自带云纹。他用此竹编的器具,果然有辟邪之效,渐渐传出名声,都周师傅得过仙传。
又过了十年,周篾无疾而终。临终那晚,邻居听见他院中竹声如泣,似有人吹笛,曲调正是当年青竹郎常吹的《梅花三弄》。
丧事办完后,那七竿灵竹一夜枯黄。有人看见一道青光从竹中升起,往西去了。
此后石桥镇一带,篾匠行当里多了个规矩:编竹器前,必先对竹拜三拜,敬“发中仙”。偶有篾匠困倦伏案,会觉得发髻微痒,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爬过,醒来后手艺便精进几分。大家都,那是青竹郎巡游至此,指点有缘人呢。
至于王二和那道士,下场颇为诡异:王二半年后失足落水,捞起时浑身缠满水草,如被鱼尾抽打过;道士则在一场法事中被雷劈中,焦尸手中紧握的,竟是一片烧焦的竹叶。
镇上老人,这是精怪报恩报仇,分明得很哪。从此再无人敢轻易得罪手艺人——谁知他们发髻里,是不是也藏着位“发中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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