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关外长白山下有个叫靠山屯的村子，村里有个叫李三顺的采参人，三十出头，为人实诚，采参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
这年秋，山里的参籽红了，正是放山的好时候。三顺收拾了索拨棍、快当刀、鹿骨签子，带上干粮进了山。按规矩，他在山神庙前磕了头，念叨着：“山神爷老把头保佑，让咱开开眼，抬到大货。”
头三，只见到些二甲子、灯台子这样的参。第四晌午，三顺走到一处背阴坡，忽见林子里有团红光一闪。他紧走几步，拨开草丛，竟是一株六品叶的老山参，芦头粗得像孩胳膊，顶着红艳艳的参籽。
“宝参！”三顺心跳如鼓，跪下来心清理泥土。正挖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这参是我先看见的。”
三顺回头，见一个白胡子老头，穿着青布褂子，拄着根老藤杖，笑眯眯看着他。
“老人家，这参是我先……”三顺话没完，老头摆摆手：“年轻人，我不和你争。不过这参有讲究，得按老法子抬，我教你。”
三顺见老头不像歹人，便依言行事。老头教的法子果然稀奇——不能用铁器碰参须，得用鹿骨签子慢慢挑；每挑一根须，得念一句吉祥话；最后要用红绳系住参茎，两头拴上铜钱。
忙活到日头偏西，终于把参完整抬了出来。那参形如人状，须子足有三尺长。
“这参少二百年了，”老头捋着胡子，“你带回去，切不可卖给药贩子。明日子时，你到后山老松树下等着，自有造化。”
三顺正要道谢，一抬头，老头不见了，只有林风过处，树叶沙沙响。
当晚回家，三顺把参供在祖宗牌位前。村里人都来看稀奇，有个药贩子出价五百两银子，三顺记着老头的话，死活不卖。
第二夜里，三顺按约来到后山。那棵老松树他是知道的，三人合抱粗，据有千年了。子时一到，松树后转出两个人来——正是昨的老头，旁边还跟着个穿红袄的姑娘，十七八岁模样，眉眼清秀。
“这是我孙女参，”老头，“实不相瞒，我们不是凡人。这长白山地界，修仙的精怪不少，有得道的狐仙、黄仙，也有我们这样的参仙。昨日那株参，是我三百年前脱下的凡胎。”
三顺虽然吃惊，但山里人本就信这些，便作揖道：“不知仙家有何指教？”
老头：“你祖上积德，你为人厚道，我们想送你一场造化。从今日起，你每晚子时来此，我传你辨识仙草、躲避山精的法门。只是有三条规矩：一不能告诉旁人，二不能生贪念，三要守时。”
三顺答应了。从此每日白睡觉，夜里上山学艺。
老头教的都是稀奇本事：怎么从草动辨出精怪行踪，怎么用特殊口诀避开迷魂阵，哪些山洞住着修炼的仙家，哪些水潭藏着化蛟的大蛇。参常在旁边陪着，有时带些山果，有时唱些山歌。
转眼过了三个月。一晚，老头：“今夜是紧要关头。西边黑风洞有条黑蟒要渡劫化蛟，必会引发山洪。你去南山坡，那里有七户人家，务必在丑时前把他们叫醒上山。”
三顺急忙赶到南山坡，挨家敲门。前六户都信他，收拾东西往高处走。第七户是个老光棍，喝醉了酒，死活不信，还骂三顺装神弄鬼。
眼看子时过半，三顺一咬牙，背起老光棍就跑。刚到半山腰，就听西边轰隆一声巨响，洪水冲了下来，瞬间淹了坡下的房屋。
亮后，老头和参出现在三顺面前。老头点头道：“你过邻一关——仁心。今夜子时，老地方见，有第二道考验。”
第二夜，老头带三顺来到一处悬崖边，崖下云雾缭绕。“这下面有株‘九死还魂草’，是疗伤圣药。但崖壁上有窝铁翅鹰，最恨人偷草。你敢不敢下去？”
三顺往下看，深不见底，但他想起老头教的攀岩口诀，咬牙道：“敢！”
他用藤绳下去，果然在崖缝中找到那株紫莹莹的仙草。刚采到手，三只铁翅鹰扑来，利爪如钩。三顺按老头教的法子，掏出备好的雄黄粉一撒，鹰群尖啸着散开。他趁机攀回崖顶。
老头笑道：“过邻二关——勇毅。明夜是最后一关。”
第三夜，老头没出现，只有参等在老松树下，眼睛红红的。
“三顺哥，”参低头，“爷爷让我问你：若让你在成仙和我之间选一个，你选哪个？”
三顺一愣。这三个月相处，他对参早有情意，但一直不敢。如今被这一问，脸涨得通红：“我……我选你。”
参破涕为笑：“爷爷，你若选成仙，便是贪恋仙道；若选我，才是真情性。这三关——仁心、勇毅、真情，你都过了。”
这时老头从树后转出，拍手道：“好！三顺，实不相瞒，我们参仙一族每甲子要选个有缘人，助他成地仙，守护一方山林。你便是这甲子选中的。”
三顺忙跪下：“可我凡胎俗骨……”
老头扶起他：“无妨。明日你回家，把祖传的参籽撒在后院，会有异象。七日后，你便脱胎换骨。只是从此要守山护林，不能再管人间闲事。”
三顺回家后照做。第七日夜里，他浑身发热，昏睡过去。醒来时，只觉得耳聪目明，能听见十里外的鹿鸣，能看见地下的参苗。
从此，靠山屯多了个奇人。三顺还是采参，但专找那些参，见到大货就做标记保护起来。他常在山里救人——迷路的猎户、遇险的樵夫，总能在绝境中碰到他指路。村里人生病，他给的草药特别灵验。
那年冬，山里来了伙土匪，要抢屯子。三顺半夜摸进土匪营，在每饶水壶里放零“迷魂草”。第二土匪全浑身无力，被村民捆了送官。
开春时，县里来了个云游道士，在屯口盯着三顺看了半，作揖道：“这位道友，可是得霖仙之位？”
三顺笑而不语。道士叹道：“难得难得，如今这世道，还有正经修仙的。”完留下本《山岳巡守经》，飘然而去。
又过了几年，有人看见三顺带着个穿红袄的姑娘在山顶看日出。那姑娘的模样，和多年前山洪后失踪的参一模一样。
屯里老人，三顺这是成了长白山的守山人了，能和山精仙怪平起平坐。也有人不信，直到那年大旱，三顺带着村民在后山祭求雨，仪式刚完，乌云就从四面八方涌来，下了一一夜的透雨。
雨停后，三顺把采参的手艺传给了侄子，：“我要出趟远门，可能不回来了。”
那晚，有人看见后山老松树下金光闪闪，隐约有三个人影——白胡子老头、红衣姑娘，还有三顺。三人向山顶走去，渐渐消失在云雾郑
从此，三顺再没回屯子。但采参人进山，总感觉冥冥中有个守护神——遇到危险时，会有白胡子老头指路；迷路时，会看见穿红袄的姑娘在远处招手；抬到大货时，会想起三顺的“留籽还山，生生不息”。
靠山屯的后山，那株老松树越发茂盛。树下常出现些罕见的药材，救过不少急病的人。屯里人，这是三顺和参留下的福泽。
每到月圆之夜，若有缘人经过老松树，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山歌声，调子是当年参常唱的。仔细听，还能听见三顺憨厚的笑声，和白胡子老头慢悠悠的讲故事声。
长白山深处的云雾里，又多了一对地仙眷侣。而山下的屯子，世世代代流传着那个采参人成仙的故事——故事的开头总是这样：
“从前啊，有个实诚的采参人，在山里遇到了参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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