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太低头,看到自己的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像是腐烂的菜叶和饭粒。
他闻了闻手指,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你不记得了?”健一的声音在发抖,“你倒下后,又自己爬起来了。然后你开始吃地上的东西。”
翔太的胃一阵翻搅。
“二楼地上,到处都是发霉的剩饭,”健一艰难地继续,“你就蹲在那里,用手抓着往嘴里塞,我们拉你,你力气大得吓人,还冲我们吼叫,但那声音不像是你的。”
直树默默递过来一件衣服。
是翔太昨穿的那件t恤,前襟沾满了黑黄色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恶臭。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翔太的脚底板上,粘着几片半透明的、边缘不规则的碎片。
“像是指甲,”直树轻声,“但不是动物的。”
翔太冲到洗手间,剧烈地呕吐起来。
吐完后,他看着镜子里脸色惨白的自己,做出了决定。
“我们必须走,今就走。”
真由子听到他们要辞职时,反应异常激烈。
“为什么?是哪里不满意吗?”她抓住翔太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工资可以再加!拜托,再留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
她的眼睛里有种疯狂的哀求,和平时爽朗的形象判若两人。
美雪站在厨房门口,默默流泪,不停摇头,但什么也没。
三人坚持离开,匆匆收拾了行李。
走出民宿百米远,一辆旧式轿车从后面追了上来,急刹在他们面前。
驾驶座下来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是真由子的丈夫,山口孝志,他在镇上工厂上班,平时很少回民宿。
“上车,”他的声音沙哑,眼睛布满血丝,“你们已经被缠上了,尤其是你。”他指着直树。
“你在什么?”
“上车!”孝志几乎是在咆哮,“想活命就听我的!”
或许是他语气中的绝望太过真实,或许是连日来的诡异让他们失去了判断力,三人最后还是上了车。
孝志一言不发,开车驶离海岸线,朝着内陆山区前进。
车停在一座偏僻的寺庙前。一个穿着旧僧衣的老热在门口,像是早已预料到他们的到来。
他自称清水,是这一带的修行者。
在寺庙简陋的茶室里,清水和散孝志,还有一位被请来的本地老渔民,向他们讲述了一个被遗忘的传。
“这一带,以前有个习俗。”老渔民的声音苍老,带着浓重的口音,“母亲会把孩子的脐带装在木盒里,对着大海祈祷,保佑出海的亲人平安归来。因为脐带是母子间最深的联结。”
他顿了顿,喝了口茶:“但后来,有些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开始用更极赌方式祈祷。”
“她们拿着脐带,在满月的海边举行仪式,想唤回失踪甚至死去的孩子。大多数时候,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极少数情况下会有东西回应。”
“回应的不是她们的孩子,”清水和尚接话道,手指缓缓拨动念珠,“海洋深处,有些古老的存在,它们能感知到强烈的思念和执念。它们会模仿、会回应,但它们不是人类,也不理解人类的情感和形态。”
“所以它们造出的回应,往往是扭曲的,甚至是恐怖的。”
孝志双手捂着脸:“我们的儿子,浩一,八年前在海边游泳时失踪了,只有十四岁。”
“真由子一直没放弃,她到处打听,最后从一个快去世的老婆婆那里知道了这个仪式。老婆婆警告过她,仪式招回的永远不会是你想见的人,但她不听……”
“她在二楼布置了场地,”清水和尚,“用脐带作为媒介,用大量的食物,尤其是米饭,因为那是生命的象征,试图喂养和维持那个回应的存在。”
“它正在成长,正在变化,需要的食物也越来越多。而你们的到来,尤其是你们年轻的生命气息,刺激了它。”
直树忽然开口:“我能看到。”
所有人都看向他。
“在民宿里,不只是二楼,”直树的声音很平静,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走廊有时候会有水渍的脚印,厨房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男孩形状的影子,但脸上没有五官。”
“还有美雪……她肩膀上总是趴着一团黑色的东西,像婴儿,但长着鱼一样的鳃。”
孝志的肩膀垮了下去:“美雪是我侄女。她一年前来这里帮忙,之后就开始变得沉默。我们以为她只是性格内向……”
“她也已经被影响了,”清水和尚叹息,“但最危险的是你们三位。你们误入了仪式场所,惊扰了它,还接触了它的食物。”他看向翔太。
唯一的解决方法,清水和尚,是“断”。
“它通过感知、模仿和依附来存在。你们必须切断与它的所有联系,包括记忆中的恐惧和好奇。但这个过程,它一定会阻止。”
当夜里,三人被安置在寺庙后山一座完全封闭的屋里。
屋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厚重的木门,屋内没有任何光源,没有声音,他们被要求绝对不能交谈、不能睡觉、不能回应任何听到的声音。
“无论听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当作是幻觉,亮之前,门绝不能开。”清水和尚在关门前一再叮嘱。
不知过了多久,翔太听到了脚步声。很轻,像是赤脚踩在泥土上,从屋外慢慢靠近。
接着,是敲门声。
咚,咚,咚。
缓慢而规律。
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是美雪:“翔太君?你们在里面吗?老板娘让我给你们送毯子,晚上很冷哦。”
声音甜美自然,和平时一模一样。
健一动了一下,翔太在黑暗中按住他的手。
“外面好黑,我好害怕,”美雪的声音带着哭腔,“让我进去好不好?就我一个人……”
翔太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疼痛抵抗那股想要回应的冲动。
他知道,真正的美雪此刻应该在寺庙里,和孝志、清水和尚在一起。
美雪的声音渐渐变了,变得扭曲尖锐:“为什么不回答?为什么不让我进去?你们不是好奇吗?不是想知道二楼有什么吗?我让你们看啊!”
门外传来沉重的撞击声,整个木门都在震动。
那不是人类身体能造成的撞击。
黑暗中,翔太感觉到有什么冰凉湿滑的东西擦过他的脚踝。
他猛地缩回脚,听到身边健一压抑的抽气声,直树则完全无声。
撞击持续着,同时,屋内开始出现其他声音。
花板上传来拖拽重物的声音,墙角有窃窃私语,像是许多人在低声议论。
空气变得潮湿阴冷,海水的咸腥味越来越浓,其中混杂着二楼那股甜腻的腐臭。
最恐怖的时刻,是翔太感觉到有呼吸喷在他的后颈。
他僵直身体,一动不动。
他感觉有东西就在他身后,极其靠近,但他不敢回头。
“看着我……”一个沙哑的、仿佛由许多声音叠加而成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看看我像不像……你的朋友……”
翔太紧闭双眼,在心中反复默念清水和尚教给他们的简短经文。
健一和直树也在做同样的事,他能感觉到他们的颤抖。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当第一缕微光从门缝下渗入时,屋内的异状瞬间消失了。
寒冷退去,异味消散,那些窃窃私语和撞击声也归于寂静。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门被从外面打开,清水和尚站在晨光中,脸色疲惫但平静。
他身后站着孝志和脸色苍白但眼神清醒的美雪。
清水和尚,“跟着你们的东西,已经散了。”
三人踉跄着走出屋,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活着的感觉从未如此真实。
回到寺庙,他们得知了真由子的结局。
在仪式被彻底中断后,二楼房间里的“东西”失去了控制。
清水和尚和几位帮手进入那个房间时,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墙壁和花板上覆盖着厚厚一层半透明的、胶质般的物质,里面包裹着各种难以辨认的有机物碎片。
房间中央,真由子抱着一个由海草、鱼骨、腐烂的米饭和她儿子旧衣服勉强拼凑出的人形物体,哼着摇篮曲。
她认不出任何人,只反复着:“浩一回来了,我的浩一回来了。”
那个“东西”在阳光下迅速瓦解,变成一滩散发着恶臭的粘液。
真由子被强行带走时,没有反抗,只是空洞地笑着。
孝志决定送真由子去专业的疗养机构,海崖民宿将被拆除,那片土地会由寺庙接管,进行长期的净化。
“至于美雪,”清水和尚看向安静坐在一旁的女孩,“她身上的依附物因为仪式中断而衰弱,我已经做了驱逐。但她需要时间恢复,也需要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美雪对三人微微鞠躬:“对不起,我一直很害怕,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
2021年,翔太已经是一名普通的公司职员,住在东京的公寓里。健一成了学教师,直树则出国发展,从事设计工作。
他们每年还会聚会一两次,但很少提起那个夏。
翔太决定写下这段经历,征得了健一和直树的同意,他略去了具体地名和人名,将故事发在了网络上。
—完—
喜欢百鬼事录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百鬼事录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