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的高中宿舍是栋旧楼，墙皮剥落，走廊的灯常年昏暗，她的床位靠门，夜里总能听见各种细碎声响。
起初她以为是老鼠，或是老建筑自然的呻吟，直到那个头七夜晚。
那是她奶奶去世第七。
按照老家的习俗，家人要守夜，但苏寒因为期中考试，被父亲苏振华硬是送回了学校。
临走前，父亲往她书包里塞了个红布包，“戴着，别摘。”
红布包里是个铜钱，用红线串着，苏寒觉得老土，但还是听话地戴上了。
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苏寒被一阵窸窣声吵醒。
声音从门外传来，像是有人在轻轻刮着门板。她屏住呼吸，听见了那个声音。
“寒开门啊！奶奶冷……”
声音苍老而熟悉，正是她奶奶的。
苏寒全身僵硬，宿舍里其他三个室友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清晰可辨。
她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太想奶奶了，于是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刮门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缓慢的敲门声，一下，两下，三下。
“寒，奶奶给你带了枣糕，开门让奶奶进去。”
苏寒用被子蒙住头，手指死死攥着胸前的铜钱。
敲门声持续了大约十分钟，终于停了。
她松了口气，悄悄掀开被子一角，露出一只眼睛。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宿舍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带。
光带里，有一双的、缠足的脚印。
苏寒猛地闭上眼睛，整夜没敢再睁开。
第二，她顶着重重的黑眼圈去上课，早餐时，她犹豫着问室友赵晴：“你昨晚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赵晴咬着包子，含糊地：“没有啊，我睡得像死猪一样。怎么了？”
“没什么。”苏寒低下头，搅拌着碗里的粥。
接下来的两个夜晚，声音每晚准时出现，时间越来越早。
从十一点四十七分，到十一点，再到十点。呼喊的内容也在变化。
“寒跟奶奶走吧！那边不冷。”
第三夜里，苏寒实在受不了，悄悄爬下床，透过门缝往外看，走廊空荡荡的，声控灯没有亮。
但敲门声仍在继续，门板微微震动。
她后退时绊倒了椅子，响声惊醒了赵晴。
“寒？你干嘛呢？”赵晴迷迷糊糊地问。
就在那一刻，敲门声停了，苏寒连忙爬回床上，“没事，去厕所。”
她躺下后，声音没有再出现，但第二清晨，她发现宿舍门外的地板上，有几片湿漉漉的落叶，像是从坟地带回来的。
第四是周五，苏寒决定回家。
她给父亲打电话，但没提夜里的事，只想家了。
苏振华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好，我晚上来接你。”
那晚上七点，苏振华的车停在校门口，苏寒拎着行李上车时，注意到父亲脸色很难看，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似乎也几没睡好。
“爸，你没事吧？”
苏振华启动车子，没有看她，“家里有些事。你这几在学校睡得怎么样？”
苏寒的手指绞在一起，“不太好。老是做梦。”
“梦到什么？”
“梦到奶奶。”她声。
苏振华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骨节发白。
车子驶入夜色，谁也没有再话。
家里的气氛比学校更压抑，奶奶的遗像挂在客厅正中，黑纱尚未取下。
照片里的老人微笑着，但苏寒总觉得那双眼睛在跟着她移动。
母亲早逝，苏寒是苏家独女，从被奶奶带大。
老人疼她入骨，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女。
苏寒记得奶奶最后的话：“寒啊，奶奶舍不得你……”
那晚上，家里的老式挂钟敲响十点时，敲门声开始了。
不是大门，而是苏寒卧室的门。
“寒，奶奶回来了，开门让奶奶看看你……”
苏寒从床上弹起来，心脏狂跳，她冲过去想锁门，却发现门把手在轻轻转动。
“爸！”她尖叫起来。
苏振华的脚步声急促响起，停在她门外。“妈！你别吓孩子！”
转动停止了。
片刻的死寂后，门外传来父亲沉重的声音：“寒，开门。”
苏寒颤抖着打开门，苏振华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把旧剪刀，脸色铁青。“今晚跟我睡。”
那一夜，苏寒和父亲挤在主卧的大床上。
敲门声没有再出现，但她整晚都听见有人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缓慢的、拖沓的脚步，从客厅到厨房，再到他们卧室门外，停驻许久。
亮时，苏寒发现卧室门外有一滩水渍，散发着淡淡的土腥味，像是从坟墓里带出来的湿土。
周六一整，苏振华都在打电话。
他避开苏寒，在阳台低声与人交谈，语气时而急切，时而愤怒。苏寒偷听到几个词：“头七”、“执念”、“独苗”。
下午三点，苏振华带她出门。“去见个人。”
车子开往城西的老街区，那里的建筑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模样。
最终停在一栋不起眼的三层楼前，招牌上写着“民俗事务咨询”。
接待他们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姓秦，穿着普通的中山装，头发花白，眼神却异常锐利。
办公室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装满旧书的书架。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味道。
秦师傅听完苏振华的叙述，又仔细看了看苏寒生辰八字。
苏振华报了一串数字，秦师傅在纸上写写画画，眉头越皱越紧。
“老太太是意外走的？”
“脑溢血，”苏振华低声，“很突然。”
秦师傅看向苏寒，“她最疼这个孙女？”
“是。寒是她一手带大的。”
秦师傅叹了口气，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泛黄的古籍，快速翻找：“头七回魂，本是常事。但老太太执念太深，又逢阴日阴时，再加上……”
他顿了顿，看向苏寒，“这孩子的八字极阴，易招阴物，老太太不是单纯回来看她。”
“那是什么？”苏振华的声音绷紧了。
秦师傅合上书，直视苏振华的眼睛，“她想带走这孩子。”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骤然变冷，苏寒感到颈后的汗毛竖起。
“为什么？”苏振华的声音在颤抖，“她那么疼寒！”
“正是太疼了，舍不得放手。”秦师傅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在那边孤单，想带着最疼的人一起走，这种事不少见，尤其是对独苗。”
苏振华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不行！绝对不行！秦师傅，你得帮我们！”
秦师傅示意他坐下。“办法有，但不容易。老太太的执念已经成形，普通的驱赶没用。需要在她下次出现时，用特殊的方法让她明白此路不通，断了念想。”
“下次出现？”
“今晚。”秦师傅看向墙上的老黄历，“阴气最盛，她会再来，而且会比之前更，执着。”
秦师傅给了他们三样东西，一包特制的香灰，一串桃木珠，和一把用红绳缠绕的旧剪刀。他详细交代了用法，最后严肃地警告：“记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答应跟她走，也不能开门，一旦让她进来，就难办了。”
回程路上，苏振华一言不发，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苏寒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问：“爸，奶奶真的会害我吗？”
苏振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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