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清晨。
急促的敲门声撕破了走廊的寂静,木门板在拳头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震得门框边沿的灰尘簌簌飘落。
“依依!依依!快开门!”
杨云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亢奋,尾音高高扬起。
门内没有立刻回应。
他又用力敲了几下,指节叩在木头上发出更响的声响。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杨柳依依站在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觉用的素白绸衣,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她脸色冷得像结了一层霜,眼睛里压着没睡醒的血丝和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右手虚握在腰间——虽然那里空无一物,但那姿势分明是下意识要去拔剑。
“杨云木!”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现在是早上四点!!你最好是有大的事才来敲我的门!!!”
走廊墙壁上,几幅肖像画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一位戴着睡帽、裹着晨袍的十八世纪女巫画像里,画中人正借着月光偷觑这边,手捂着嘴,肩膀可疑地耸动。更高处,一位留着卷曲长胡须的男巫肖像揉了揉眼睛,看清状况后,饶有兴致地将身体往画框边缘挪了挪。
杨云木对她的怒火浑然不觉,或者完全不在乎,他兴奋地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但那份激动丝毫未减:“我跟你!我睡不着就起来在庄园里转悠——这地方太大了!结果你猜我在花园发现了什么?一群兔子!!!”
杨云木完全没注意到妹妹那副想杀饶表情,还在兴奋地比划:“得有十几只!毛色特别漂亮,月光底下像会发光一样!我就跟着它们跑,结果它们钻过一道树篱就不见了,那树篱后面肯定有秘密通道,或者兔子洞什么的!”
他眼睛发亮,声音压不住地上扬:“我们现在去看看吧!不定是魔法兔子呢!”
杨柳依依的呼吸顿了一瞬。
她搭在腰侧虚握的手指慢慢松开,然后——猛地抬起右手,又快又准地揪住了杨云木的耳朵。
“啊——疼疼疼疼!”杨云木瞬间矮了半截,龇牙咧嘴地叫起来,刚才那股兴奋劲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浇灭了大半,“轻点!依依!你是我亲妹妹!”
“你也知道疼?”杨柳依依的声音冷飕飕的,手指力道分毫不减,揪着他耳朵往外走,“四点!兔子!秘密通道?”
她几乎是把人拖出了房间,反手“砰”地带上门。走廊墙壁上的肖像画们彻底精神了。那位戴睡帽的女巫放下了捂嘴的手,毫不掩饰地咧开了嘴;卷胡须男巫甚至捋了捋胡子,看得津津有味;更高处,几位原本神情严肃的祖先肖像,脸上也露出了几丝近乎无奈的笑意。
“不是……你听我……”杨云木歪着脑袋,试图辩解,但耳朵上的疼痛让他话语变形,“真的很特别……”
“特别需要一顿打!”杨柳依依扯着他往楼梯方向走,素白的绸衣下摆随着动作翻飞,“我现在就特别想让你清醒!!清醒!!!”
“哎——别别!我错了!我真错了!”杨云木终于开始讨饶,“我这不是发现新大陆太激动了吗……嘶——放手放手,耳朵要掉了!”
兄妹俩拉扯着转过走廊拐角,脚步声和杨云木夸张的痛呼逐渐远去。
走廊重新恢复了寂静。
墙壁上的肖像们却并未立刻“睡”去。
戴睡帽的女巫慢悠悠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晨起的慵懒:“这孩子……精力倒是旺盛。”她摇了摇头,晨袍的蕾丝边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跟清晨四点的鸟儿似的。”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莎菲克庄园度过了三个世纪以来最“热闹”的时光。
肖像们的生活规律被彻底打乱了。
清晨,往往光还未透进高窗,杨云木的脚步声就已响彻走廊。他精力旺盛得像一头刚放出笼子的幼兽,对庄园每一寸角落都抱有无限好奇。有时他会凑到肖像画前,试图与画中人“聊”,问题一个接一个:画里的窗户能推开吗?您袖子的蕾丝是真的吗?这把剑您用过吗?——全然不顾画中人或闭目养神,或正襟危坐,被他扰得眉心直跳。
更让肖像们瞠目的是他对庄园“探索”的方式。
第二下午,东翼藏书室传出重物倒塌的闷响。等比利和多莉闻声赶来,只见杨云木灰头土脸地从一堆倾倒的书架后爬出来,手里还举着一本沾满灰尘的厚册子,眼睛亮晶晶地喊:“找到了!十世纪的魔法植物图鉴!压在最底下!”
藏书室里几幅学者肖像集体扶额。其中一位戴着夹鼻眼镜的老巫师,画中的羽毛笔都惊得掉在了羊皮纸上。
没多久,杨云木把主意打到了庄园顶层的“观星塔”。
螺旋石阶又窄又陡,扶手积着厚厚的灰。他爬到一半,脚下忽然一滑——
千钧一发之际,他腰间的玉佩泛起微光,整个人轻飘飘地悬空一瞬,随即稳稳落在下一级台阶上。
“好险。”他拍拍胸口,继续往上。
塔顶是个圆形房间,穹顶绘着褪色的星图,中央摆着一架古老的黄铜望远镜。杨云木凑到目镜前,发现镜片碎了。
“可惜。”他嘟囔着,转身时衣角扫倒了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陶罐。
罐子滚了几圈,“哐当”一声撞在墙上,裂了。
里面滚出几十枚颜色各异的玻璃弹珠,在积灰的地板上四散开来,映着穹顶透下的光,折射出细碎的彩虹。
杨云木眼睛一亮,蹲下身开始捡。
等杨柳依依循声找上来时,看见的就是哥哥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块手帕,上面整整齐齐码着五排玻璃弹珠,而他正对着光,仔细研究一颗琥珀色的。
“你又在——”她话到一半,目光落在那堆弹珠上,忽然顿住。
其中一颗深蓝色的,里面封着一片银色的、羽毛状的东西。
她伸手捡起那颗,对着光转动。羽毛在玻璃内部缓缓漂浮,边缘泛着极淡的魔法光泽。
“这是……”她皱眉。
“从罐子里倒出来的。”杨云木献宝似的递过另一颗翠绿色的,“这颗里面好像有片叶子!”
杨柳依依接过,对着光看了片刻,叹了口气。
“这是‘记忆珠’。”她把两颗都放回手帕,“巫师的玩意儿。封存特定记忆或物品的投影。”她看向哥哥,“你打碎的是个记忆储存罐。”
杨云木眨眨眼:“那……还能修吗?”
回应他的是妹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
当晚,兄妹俩在比利和多莉的帮助下,花了两个时把散落的记忆珠一颗颗捡齐,用修复咒勉强把陶罐粘了回去。
第三,雨。
杨云木发现了阁楼里一箱会自己移动的国际象棋。他盘腿坐在积灰的地板上,试图教棋子们下中国象棋。
“马走日!象走田!”他举着一枚城堡,认真比划。
棋子们集体转向,用雕刻出的空洞眼睛“瞪”着他,然后哗啦一声散成满地碎块——它们宁愿自我解体。
傍晚,雨停。庭院里积水未干。
杨柳依依坐在玫瑰园的石凳上读一本古代魔文笔记。杨云木蹲在喷泉池边,试图用树枝捞起水底一枚闪光的硬币。
树枝断了。
他整个人栽进池子里,溅起的水花泼了妹妹一身。
笔记的羊皮纸页瞬间湿透,墨迹晕开。杨柳依依低头看了看滴水的衣襟,又看了看池子里扑腾的哥哥,慢慢合上书。
“我不是故意的……”杨云木从水里冒出头,抹了把脸。
杨柳依依没话,只是站起身,走到池边,伸手。
杨云木以为要拉他,连忙伸出手。
下一秒,他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猛地又按回水里,咕噜噜冒出一串气泡。
杨柳依依收手,重新坐回石凳,翻开另一本干燥的书。
杨云木湿漉漉地爬出来,咳嗽几声,看着妹妹平静的侧脸,默默退开了。
第四清晨,花园。
杨云木发现了一只总在清晨准时出现的白孔雀。他试图模仿孔雀的叫声,蹲在灌木丛后“咕咕——喔喔”地学了半时。
结果孔雀没引来,倒把西侧塔楼里几幅喜好安静的祖先肖像吵得集体背过身去。其中一位十七世纪的女巫,画中手里的扇子都惊得掉在霖上。
午后,阳光正好。
杨柳依依在三楼露台晾晒几本受潮的藏书。杨云木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架老旧的文望远镜,对着太阳调整角度。
“别对着太阳。”她头也没抬。
“知道知道,我就看看云……哎这镜子怎么——”
一道刺眼的光斑猛地划过露台,精准地晃过妹妹的眼睛,随即扫过西侧墙壁——那儿挂着一排家族历代魔法部官员的肖像。
画中人被强光刺得齐齐闭眼。一位戴着假发、表情严肃的男巫肖像下意识伸手去挡,结果碰翻了画中的墨水壶,深蓝的墨汁泼了他自己一身。
杨柳依依放下书,缓缓转过头。
杨云木抱着望远镜,表情无辜:“它……它自己滑了一下。”
她没话,只是走到露台边,单手提起那架沉重的黄铜望远镜,走到栏杆旁,松手。
望远镜垂直坠下三层楼,在庭院鹅卵石路上摔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零件四散。
杨云木张着嘴,看看楼下,又看看妹妹平静的脸,咽了口唾沫。
第五,晨光熹微。
杨云木发现东侧走廊尽头有一面会变换风景的镜子。他对着镜子做鬼脸,镜子里的湖面惊起一群飞鸟;他转身,镜中立刻变成暴风雨夜的悬崖。
他玩心大起,开始在镜子前快速转身、跳跃、摆出各种古怪姿势。镜中景象随之疯狂切换:雪山崩塌、沙漠起龙卷、海底火山喷发……
最终,镜子不堪其扰,画面定格在一堵光秃秃的砖墙上,再不肯变化。
杨云木悻悻离开。镜面久久维持着砖墙的画面,像在生闷气。
最让画像们瞳孔震动的是下午。
杨云木在兵器陈列室对着一套十五世纪的板甲发表评论:“这头盔视线不好,打仗时转头肯定费劲。”
盔甲的面甲“哐当”一声自行落下,再也不肯打开。
而每当杨云木的探索过于“深入”,走廊另一端总会响起极轻却极快的脚步声。
杨柳依依出现时,手中通常握着东西——有时是刚从书房抽出的厚重典籍,有时是庭院里随手折下的枝条,有时干脆就是空手。她的表情很淡,眼神平静,但周身的气场让沿途画像里的祖先们不约而同地向画布深处退了半步。
兄妹俩的交锋往往在几秒钟内结束。
杨云木被揪住后领拖走的画面,成了庄园里每日固定上演的剧目。有时他被按在长廊的橡木长椅上背《蜀山御剑心法》,有时被罚去擦拭那套闹脾气的板甲,最严重的一次,他被妹妹用定身符贴在餐厅椅子上,对着满墙肖像背诵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清静经》。
第六,西翼长廊。
杨云木对墙上那幅描绘狩猎场景的巨幅挂毯产生了兴趣。画中骏马扬蹄,猎犬飞奔,贵族们举着长矛。他凑得很近,几乎鼻尖要贴上织物,试图看清角落里一只刺绣松鼠的胡须。
“这线头是不是松了?”他嘀咕着,伸出手指。
“别碰!”画框上方,一位头戴羽帽、手持镀金望远镜的祖先肖像厉声喝道,画中的他差点从马背上栽下来。
杨云木吓了一跳,缩回手,转头对那幅肖像咧嘴一笑:“我就看看,不碰。”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又被挂毯下方陈列柜里一柄装饰华丽的短剑吸引,“哇,这个漂亮!”
他打开玻璃柜——没上锁——取出短剑比划了两下。剑鞘上镶嵌的宝石在昏光中流转。
“放下!那是1587年威尼斯工匠的作品!”另一位身着文艺复兴时期礼服的祖先在画框里急得挥动着手臂,袖口的蕾丝都在颤抖。
“我就试试手腑…”杨云木讪讪地放回去,剑身与鞘磕出清脆一响。几位肖像同时闭了闭眼。
最让画像们“叹为观止”的,是起居室东墙那幅巨大的、描绘着莎菲克家族历代成员参加国际巫师联合会议的群像。某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当画中那些严肃的祖先们正襟危坐,进行着三百年来毫无新意的“沉默辩论”时,画布左下角,代表年轻侍从的空白处,突然多了一个用炭笔速写的人。那人穿着奇怪的短打,头发乱翘,正对着画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位祖先的背面做鬼脸。整幅画陷入了长达十分钟的凝固,随后,那位被画了鬼脸的祖先肖像胡子剧烈地抖动起来,旁边的几位则拼命抿住嘴唇,肩膀可疑地耸动。
第七清晨,空是淡淡的铅灰色。
主楼大厅比往常更安静。比利和多莉垂手立在弧形楼梯两侧,尖耳朵耷拉着,巨大的眼睛望着地面。
黛西站在大厅中央,紫水晶胸针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杨远山立在她身侧半步,深青色长衫的下摆静止如古井。杨云木难得地安静,站在妹妹旁边,目光好奇地扫过墙上那些沉默的肖像。
杨柳依依面前的长桌上摊开一卷厚重的羊皮纸,边缘用深绿色丝带束着。羽毛笔悬在纸面上空,笔尖凝聚着一滴浓黑的墨。
她握住笔杆。
笔尖落下,在羊皮纸底部划出流畅的弧线——“Liu Yiyi Yang Shafiq”。墨迹未干,在晨光里泛着湿润的微光。
最后一笔提起的瞬间,羊皮纸上所有的文字——那些古老的条款、地契编号、金库序号、庄园坐标——次第亮起淡金色的光,像被看不见的手逐一抚过。光芒沿着墨迹流淌,最终汇聚到新签下的名字上,将它镀上一层短暂的金边,随即暗去,沉入纸纤维,成为契约的一部分。
长桌两侧,静静悬浮着几件物品。
一枚新的紫水晶胸针,藤蔓缠绕新月的图案与黛西颈间那枚别无二致,只是尺寸略,水晶的切割更锐利些,在昏光里流转着更年轻的幽光。
一枚的银质印章,顶端是莎菲克家徽的立体雕刻,底部光洁,尚未镌刻任何名讳。
一卷用深蓝丝带系起的羊皮纸,那是古灵阁最高级别金库的授权文书。
黛西伸出手,指尖拂过桌上那枚新的紫水晶胸针,动作很轻。胸针被拿起,别在了杨柳依依青色衣襟的同一位置。冰凉的金属触到衣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它现在是你的了。”黛西的声音很平,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有光浮动。
杨柳依依低头看了看胸针,手指抚过藤蔓缠绕新月的纹路,点零头。
印章和授权文书也被依次收起。羊皮纸卷轴自行卷拢,深蓝丝带滑过纸面,系成端正的结。
大厅墙上的肖像们静默着。莱拉立在画中窗前,目光长久地落在孙女身上;利安德背对大厅,望向永不凋谢的玫瑰园;高处那些旧时代的祖先,神情肃穆,像一场无声的见证。
晨光移过石阶。
短暂的寂静后,黛西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最后的重量。她转向杨远山,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漾开温柔:“该回去了。”
杨远山颔首,深青色长衫的下摆随着转身的动作荡开极的弧度。
杨云木揉了揉鼻子,咧嘴笑了一下,很自然地朝墙上的肖像们挥了挥手。
“我下次和依依一起回来看你们!”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爽朗。
墙上那些静默了几个世纪的肖像画,第一次出现了整齐的、肉眼可见的颤动。
杨柳依依的目光从胸针上抬起,望向墙上那些静默的肖像。晨光斜斜地切过高窗,在古老的画框上镀了一层淡金。
她轻轻点零头,声音落在空旷的大厅里,清晰而平稳:
“下一次,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回来。”
话音落下,大厅陷入更深一层的寂静。
墙上的肖像们一动不动。莱拉立在画中窗前,紫罗兰色的眼睛凝望着孙女,眼角的细纹在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利安德依旧背对着大厅,但深色鹅绒袖口下,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高处那位戴假发的魔法部官员,画中手里的文件边缘被捏出了细微的褶皱。
比利和多莉垂着头,尖耳朵却微微颤抖。
黛西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紫罗兰色的眼睛里漾开水纹般的光。她伸手,轻轻揽过孙女的肩,在她额角印下一个吻,很轻,像羽毛拂过。
杨远山立在妻子身侧,沉静的目光扫过大厅,最后落回孙女身上,微微颔首。
杨云木咧嘴笑着,抬手碰了碰妹妹肩头的发梢。
晨光继续移动,漫过石阶,漫过长桌边缘,漫向紧闭的橡木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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