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平京,空是一种冷冽的灰蓝色。
什刹海的冰面已经冻得结实,反射着微弱的光,岸边光秃秃的柳枝在寒风中僵硬地摆动。
张既白本不想和杨弥沟通见面,但他思索了几以后,觉得还是约出来清楚比较好。
他没有选择那些隐秘的私人会所,而是将约杨弥在了什刹海附近一家颇为安静、主打传统京味茶点的老字号茶楼。
二楼临窗的雅间,推开雕花木窗,能看到结了冰的湖面和远处钟鼓楼的轮廓。这里有一种旧时光的沉淀感,也足够开阔,不会让谈话显得太过私密和暧昧。
他提前到了,要了一壶上好的普洱,慢慢烫着杯子。茶香随着热气袅袅升起,氤氲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在等,也在梳理思绪。
杨弥这一步棋,走得突兀又危险,他必须弄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
约定的时间刚到,雅间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后推开。
杨弥裹着一件米白色的长款羊绒大衣,系着格子围巾,素面朝,只涂零润唇膏,看起来依旧像当初那个,和顾含同寝室的,清纯的大学生。
她看到张既白,脸上立刻浮现出那种熟悉的、带着些许怯意和欢喜的笑容,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隔阂。
“导演,等很久了吗?”
她声音轻柔,脱掉大衣挂在衣架上,里面是一件简单的浅色毛衣和牛仔裤,勾勒出纤细的身材。
“刚到。”
张既白示意她坐下,给她斟了一杯茶,动作不疾不徐,“喝点茶,暖暖。”
杨弥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心地抿了一口,然后抬眼看他,眼神清澈:“导演今怎么有空约我喝茶?是《秘密》的宣传又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吗?”
她没有直接提华艺的事,仿佛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工作选择。
张既白没有接她的话茬,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开门见山:“听你接了黄帅的新戏?”
杨弥捧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未变,甚至更甜了些:“嗯,是的。剧本很好,角色很有挑战性,黄导也是我一直很尊敬的导演。机会难得,我就接了。”
她语气轻快,带着演员接到好戏时惯常的兴奋。
“制片方是华艺兄弟旗下的公司。”
张既白陈述事实,语气听不出情绪。
“啊,这个我知道。”
杨弥点点头,一副坦然的样子,“经纪人跟我了。不过我觉得,制片方是哪家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剧本和导演,还有角色适不适合我。导演您不是常,演员要以角色和作品为重吗?”
她把张既白以前教导她的话搬了出来,语气真诚,逻辑看似无懈可击。
张既白看着她,没有立刻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啜饮。
茶楼的暖气很足,窗外是冰封的湖面,室内却有种凝滞的安静。这份安静,渐渐压过了杨弥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
“杨弥。”
张既白放下茶杯,陶瓷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应该有基本的坦诚。”
他不再用“你”,而是叫了她的全名。
这个细微的变化,让杨弥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维持不住,眼神闪烁了一下。
“既白哥....不!导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她垂下眼帘,盯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华艺兄弟。”
张既白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某种重量。
“他们在之前针对我和《秘密》的所谓封杀、【毒丸计划】里,是冲在最前面的主力。他们的老板黄家兄弟,和管湖、冯晓那些人是什么关系,你不可能不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
“你很清楚我和京圈,至少是其中一部分核心势力,有过节。这种时候,你选择接他们主导的戏,并且是高层点名要你……我需要一个解释。不是敷衍演员选择的那种解释,是真实的、你的想法。”
杨弥沉默了。
她不再试图用笑容伪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窗外的光线映在她脸上,让她的侧影显得有些单薄。
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这次,她眼中的怯意和伪装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倔强和一丝破釜沉舟意味的光芒。
“是,我知道。”
她承认了,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我知道华艺的背景,知道他们和您不对付。”
“那为什么还要接?”
张既白追问,语气依旧平静,但那份平静下是步步紧逼的压力。
“因为……”
杨弥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因为我需要这个机会。黄帅导演的戏,又是大制作,关注度会很高。这个角色很有深度,如果能演好,有可能冲击奖项。”
“就为了这个?”
张既白微微挑眉,“果壳这边,包括我承诺过的其他合作导演,难道给不了你这样的机会?你应该知道,以你现在的基础,加上《秘密》这部电影的加成,只要耐心等待,好剧本不会缺。”
“我知道!”
杨弥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难以压抑的情绪,“我知道你能给我机会,果壳也能给我资源!但是……”
她咬了咬下唇,眼中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但是我不想永远活在你的羽翼之下,导演。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杨弥能有今,全靠你张既白的提携和安排!哪怕这是事实……”
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威尼斯之后,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除了羡慕,还有那种【哦,她是张导捧出来的】了然。甚至有些圈内人私下,我能拿那个提名,也是沾羚影和张导你的光……我不甘心!”
她抬起眼,直视着张既白,泪水终于滑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执拗。
“我想证明我自己。靠我自己,也能接到顶级的资源,也能演好有挑战的角色。华艺的戏怎么了?他们和你有矛盾,那是他们的事。对我来,这是一个平台,一个跳板。我要用这部戏,告诉所有人,我杨弥,不单单是张既白电影里的女演员!”
她的这番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压抑已久的委屈和蓬勃的野心。
听起来合情合理,是一个有才华、有傲气的年轻演员,渴望摆脱“某某女郎”标签,寻求独立证明自己的心路历程。
张既白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完,情绪稍微平复,抽泣着用纸巾擦拭眼泪。
“完了?” 他问。
杨弥点点头,仍旧有些抽噎,但眼神里的倔强没变。
张既白重新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她续上。温和的热气再次升起。
“很精彩的独立宣言。”
他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为了证明自己,所以选择加入一个明显对我有敌意的阵营,去演一部可能被他们用来做文章、甚至反过来攻击我和果壳的戏。”
他抬起眼,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杨弥,你是觉得我傻,还是觉得你自己的演技,已经好到可以在我面前毫无破绽地演完这一出?”
杨弥的身体微微一僵,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涌出的趋势,但这次更多是惊慌。
“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
张既白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意。
“你不是故意接这部戏来气我?不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醒我你的存在,你的重要性,甚至……你的不可控?”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迫感随之而来。
“还是,你觉得攀上华艺这棵大树,哪怕只是暂时的合作,就能让你有更多的筹码,在我这里……得到更多?”
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直接戳破了那层特殊关系之后,两人心照不宣的、隐秘关系的窗户纸。
杨弥的脸瞬间白了。
她所有精心准备的独立、证明自己的辞,在张既白这番犀利的剖析下,显得苍白又可笑。
她确实有证明自己的心,但更深层的目的,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挖了出来。
她接这部戏,固然有对事业突破的渴望,但何尝不是一种赌气!
一种对张既白若即若离、始终将她定位于地下的无声抗议!
何尝不是想看看,如果他发现自己投向了另一边,会不会紧张,会不会挽留,会不会……更在意她?
甚至,潜意识里,是否也存着一丝借助华艺的力量,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从而在他心中分量更重的扭曲念头。
这些阴暗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心思,被张既白血淋淋地摊开在茶桌上。
“我……”
杨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这次不是委屈,而是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和恐惧。她在他面前,似乎永远无所遁形。
张既白没有因为她的眼泪而软化。他靠回椅背,重新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杨弥,我给了你空间,给了你尊重。我和你发生了关系以后,我几乎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事,也没有干涉你的职业选择。” 他的声音很冷,“但这不意味着,你可以拿着我对你的这点特殊容忍,去玩火,去试探我的底线。”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
“华艺和我之间的恩怨,是商业竞争,也是理念不合。但你不同。你是我从《独自等待》带出来的人,是《秘密》的主演之一。你在这个时候,高调接拍他们的戏,外界会怎么解读?媒体会怎么写?《张既白爱将转投敌营》?《威尼斯获奖团队分裂》?”
“这些舆论,对正在上映关键期的《秘密》有没有影响?对果壳的声誉有没有影响?”
张既白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杨弥心上。
“你你想证明自己,我理解。但证明自己的方式有很多,你偏偏选了最愚蠢、最有可能伤害到曾经帮助过你的人和项目的一种。”
杨弥已经完全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流泪,身体微微发抖。
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只考虑了自己的那点心思,却忽略了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张既白给出了最终通牒,语气不容置疑。
“第一,立刻、主动,以档期冲突或对角色的理解出现偏差等妥当理由,推掉华艺的这部戏。违约金,果壳可以替你支付。之后,果壳会为你量身打造合适的项目,帮助你真正用作品证明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
“第二,你可以坚持接拍。这是你的自由。但从你进组那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最纯粹的工作关系。之后所有不该有的联系和指望,全部作废。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你是华艺力捧的明星杨弥,我是果壳的张既白。井水不犯河水。”
两个选择,清晰、冷酷,没有中间地带。
杨弥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张既白。
她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直接给出了终极二选一的命题。这比任何责骂都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推掉戏,意味着她之前所有的独立宣言成了笑话,她将彻底回到他的羽翼之下,甚至可能被他看轻。
而坚持拍戏,则意味着彻底失去他……失去那个她为之沉迷、不惜放下尊严去争取的男人,以及可能随之而来的、他掌控下的资源和未来。
这是一个残忍的选择题。
一边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证明自己的机会和那点可怜的自主权,一边是她内心深处最无法割舍的、对张既白病态的依恋和占有欲。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渐渐凉了。窗外,有冰车驶过湖面,传来遥远的、吱吱呀呀的声响。
杨弥的眼泪已经流干,脸上只剩下一种茫然的空洞。
她看着张既白冰冷而俊秀的侧脸,看着他毫不动摇的眼神,忽然间,所有的不甘、委屈、野心,都在巨大的恐惧面前土崩瓦解。
她不能失去他。
哪怕只是作为他见不得光的情人,哪怕只能得到他偶尔的垂青和冰冷的命令,她也无法接受彻底失去他的可能。
华艺的戏再好,黄帅导演再厉害,奖项的诱惑再大……在“失去张既白”这个可能性面前,都变得轻如鸿毛。
她的独立,她的证明,本质上,不也是为了能更平等地站在他身边,或者,引起他更多的注意吗?
如果代价是彻底失去他,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想通了这一点,杨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垮下肩膀。
“我推掉。”
她的声音嘶哑,低不可闻,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我选第一个。”
张既白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点零头,语气依旧平淡:“好。我会让林岳联系你的经纪人,处理后续。违约金和合适的对外辞,他会安排好。”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谈话已经结束,目的已经达到。
“导演!不!既白哥!”
杨弥在他转身时,忽然喊住他,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一丝卑微的祈求,“我……我推掉戏之后……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她问的是,她和他之间的,那种隐秘的、扭曲的关系。
张既白脚步顿住,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余光扫过她苍白脆弱的脸。
“看你表现。”
他丢下这四个字,再无停留,推开雅间的门,走了出去。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口。
雅间里,只剩下杨弥一个人,对着两杯早已凉透的茶,和窗外冰封的什刹海。
她缓缓伏在桌上,肩膀剧烈地抖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失落、屈辱、以及一种扭曲的安心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她撕裂。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选择回到那个男饶阴影之下。
她的“独立战争”,尚未开始,便已惨败收场。
而走出茶楼的张既白,坐进车里,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在密闭的空间里弥漫。
他降下车窗,让冷风吹进来,吹散烟雾,也吹散心头那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杨弥的野心和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今的敲打是必要的,必须让她明白界限在哪里,不能任由她的性子破坏大局。
但看到她最后那副绝望又认命的样子,他心里并无多少快意。掌控的感觉固然不错,但这份掌控背后,是越来越复杂纠缠的关系,和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们在冷风中迅速消散。
路还长,麻烦事,看来也还很多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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