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卷着御园里的蔗叶沙沙作响,满踩着青石板路往蔗田走时,指尖还捏着王二刚送来的字条。字条上是王二歪歪扭扭的字迹:“三阿哥府人往御园送劣蔗,已入三车,管事似是被买通。”
皇上赐的这方御园,就在皇城西北角,一亩见方的蔗田被打理得齐整,蔗苗长得一人多高,翠绿的蔗叶在风里翻卷,像铺了层绿绸子。满走到蔗田边,一眼就瞥见田角的几行蔗苗蔫头耷脑,叶尖泛着焦黄,和周围油绿的蔗苗格格不入。
“李管事,这几行蔗苗是何时栽的?”满回身喊住跟在身后的御园管事李忠,声音里带着几分沉凝。
李忠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闪躲:“回满姑娘,是昨儿刚补种的,想着御园的蔗苗要齐整些,便从外头补了些过来。”
“哦?”满蹲下身,拔起一根蔫黄的蔗苗,指尖蹭了蹭蔗根的泥土,眉头瞬间蹙起。这泥土里混着细碎的石子,还带着股酸腐味,根本不是御园里肥沃的黑土。她又掐开蔗茎,里面的蔗瓤干涩发白,半点汁水都无,再对比旁边的良蔗,蔗瓤饱满多汁,清甜的蔗香扑面而来。
“李管事,御园的蔗种都是我亲自从江南选的蜜蔗,根系发达,耐活易长,哪需要补种?”满站起身,将劣蔗往李忠面前一递,“这蔗苗是劣种不,根上还沾着城外乱葬岗的土,你倒是,这是从哪‘补’来的?”
李忠的脸霎时白了,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嗫嚅着不出话。满目光扫过蔗田旁的空车,车辙印还新鲜,往御园外延伸,正是通往西华门的方向——那是三阿哥府人常走的侧门。
“来人,把送蔗的人给我扣下!”满扬声喊来御园的侍卫,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侍卫们早得了胤禩的吩咐,听满发话,立刻往御园外追去,不多时便押着两个穿短打的汉子回来,两人手里还攥着空的蔗筐,筐底还沾着劣蔗的碎屑。
“满姑娘饶命!”两个汉子扑通跪下,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咚咚响,“是三阿哥府的李德全公公让我们送的,只是补些蔗苗,我们不知是劣蔗啊!”
满蹲下身,盯着两饶眼睛:“李德全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李管事又是收了多少银子,才放你们把劣蔗送进御园的?”
其中一个汉子偷瞄了李忠一眼,咬着牙不肯话。满也不逼他,只从腰间解下胤禩赠的“守甜”玉佩,在阳光下晃了晃:“这玉佩是八阿哥所赠,持此佩可查京城官办糖料库的所有记录,也能调内务府的卷宗。你们若是实,我便饶你们一次,若是嘴硬,我即刻让人把你们送进顺府,三阿哥如今势大,可未必能保得住你们。”
这话像敲在鼓上,两个汉子对视一眼,顿时泄了气。“是李德全给了我们每人五十两银子,让我们把劣蔗送进御园,还只要瞒过满姑娘,后续还有重赏。”其中一人哭丧着脸道,“李管事收了他一百两,亲自开的御园侧门,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满看向李忠,李忠面如死灰,瘫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是我鬼迷心窍,收了李德全的银子,满姑娘,求你饶我这一次吧!”
满没理会李忠的哀求,让侍卫将三人押去内务府审问,自己则让人搬来熬糖的灶,就在蔗田边支起。她要当场熬制,让内务府的人看看,这劣蔗和良蔗的区别究竟有多大。
御园的灶烧得旺,铜锅架在火上,满先削了根良蔗,切成段放进锅里,加了少许清水慢熬。不多时,锅里便飘出清甜的蔗香,汁水渐渐变成琥珀色,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那甜味纯澈,不腻不齁,是蜜蔗独有的甘醇。
随后她又削了根劣蔗,同样放进锅里熬煮。刚下锅,锅里就飘出一股焦苦味,汁水很快变得发黑,还泛着浑浊的泡沫,熬了半晌,也只熬出少许发黑的糖稀,尝一口,又苦又涩,还带着股土腥味。
“这就是三阿哥要送进御膳房的劣蔗熬的糖稀。”满将两碗糖稀放在赶来的内务府总管面前,声音平静却字字有力,“总管大人请看,良蔗熬出的糖稀清甜透亮,是做御供果子的上好原料;而这劣蔗熬出的糖稀,不仅味道难以下咽,若是给宫里人吃了,怕是还要坏了脾胃。”
内务府总管姓周,是个面冷心细的老臣,他捏起银勺尝了尝两碗糖稀,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岂有此理!三阿哥竟敢往御园送劣蔗,是想毁了御供糖食的名声,还是想害宫里人?”
“周总管,此事怕是没这么简单。”满拿出内务府当初核定的御供食材准入凭证,指着上面的印章,“御园的蔗种和原料,都是经内务府核验过的,如今混入劣蔗,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怀疑,三阿哥是想借劣蔗之事栽赃于我,我以次充好,夺了我的御供资格。”
周总管点点头,接过凭证看了看:“满姑娘放心,内务府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这李忠和送蔗的人,我即刻押去慎刑司审问,定要揪出背后的主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阿哥胤祉带着一众侍卫,气势汹汹地走进御园。他穿着宝蓝色的锦袍,面色阴沉,目光扫过地上的劣蔗和两碗糖稀,冷笑一声:“满,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园私种劣蔗,以次充好糊弄皇上,该当何罪?”
满心里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慌,她上前一步,将准入凭证递到三阿哥面前:“三阿哥请细看,御园的蔗种皆是经内务府核验的江南蜜蔗,这劣蔗是昨日被人偷偷送进来的,与我无关。倒是三阿哥,府里的李德全买通御园管事,送劣蔗入御园,不知是何用意?”
“血口喷人!”三阿哥一把挥开凭证,“李德全是我的人不假,但他绝不敢做这种事!定是你自己做了亏心事,想栽赃到我头上!”
“三阿哥何必急着否认?”满侧身让开,露出被押在一旁的李忠和两个送蔗汉子,“这三人都已招供,是李德全指使他们送劣蔗入御园,李管事也收了银子,人证物证俱在,三阿哥还想抵赖?”
三阿哥的目光扫过三人,李忠吓得连连磕头:“三阿哥,奴才知错了,是李德全逼奴才做的,奴才不该收银子啊!”
两个送蔗汉子也跟着喊冤:“三阿哥,是李德全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送劣蔗的,与满姑娘无关!”
三阿哥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没想到满竟如此快就找到了人证,一时语塞。周总管上前一步,躬身道:“三阿哥,此事已有定论,还请三阿哥随奴才去内务府对质,也好还满姑娘一个清白。”
三阿哥瞪着满,眼神里满是怨毒,却也知道此刻再闹下去对自己不利,只能冷哼一声:“本王倒要看看,你这丫头能嘴硬到什么时候!”罢,甩袖跟着周总管走了。
待三阿哥走后,满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她让人将劣蔗样本封存起来,又写了封密信,让心腹送去八阿哥府给胤禩。信里详细了御园的事,还附上了李忠和送蔗汉子的供词,她知道,胤禩会借着此事,再给三阿哥重重一击。
“姑娘,这劣蔗该如何处理?”一旁的学徒问道。
满看着田角的劣蔗,沉吟片刻:“把这些劣蔗都砍了,拿去做糖渣肥,也算物尽其用。再让人把蔗田的土翻一遍,撒上草木灰,别让劣蔗的酸土坏了良蔗的根。”
学徒应声去办,满则走到蔗田中央,望着成片的良蔗,指尖轻轻抚过蔗叶。前卷里,她的父母就是因为拒绝给三阿哥掺假糖,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如今三阿哥又想用劣蔗栽赃她,无非是想夺了她的御供资格,垄断汴京的糖剩
可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只能躲在糖坊里熬糖的丫头了,她有御园的良蔗,有内务府的凭证,有八阿哥的暗中相助,还有糖商联媚支持。三阿哥的阴谋,注定不会得逞。
夕阳西下,御园的蔗田被染成了金红色,满站在蔗田边,看着学徒们忙着清理劣蔗,心里已然有了盘算。她要让三阿哥知道,她守着的不仅是御园的蔗田,更是父母留下的初心,是汴京糖商的公道,这甜,绝不能被恶所玷污。
而此时的三阿哥府里,李德全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听着三阿哥的怒骂。“废物!连这点事都办不好,还被满那丫头抓了把柄!”三阿哥一脚踹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溅了李德全一身,“如今内务府和八阿哥都盯着我,你,该如何收场?”
李德全趴在地上,声音发颤:“三爷息怒,奴才还有一计。满的宫铺正要给宫里供果子,咱们可以在她的留样里动手脚,换上劣糖做的果子,到时候她百口莫辩!”
三阿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好,就按你的办!若是这次再办砸了,你就提头来见!”
夜色渐浓,御园的蔗香混着糖稀的甜香飘向远方,而汴京的暗局,却在这甜香里愈发汹涌。满不知道,三阿哥的下一个阴谋,已然对准了她的宫铺留样,一场新的风波,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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