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阿哥赠证，旧案初显
入伏后的汴京，暑气像是浸了蜜的棉絮，黏黏糊糊地裹着整座城池。满糖坊的后院里，几株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打了卷，蝉鸣声嘶力竭地聒噪着，却被作坊里叮叮当当的铜勺碰撞声压下去几分。
林满正站在一口硕大的铜锅前，搅动着锅里的莲子糖羹。铜锅架在文火上，锅里的莲子已经炖得酥烂，粉糯的莲肉混着冰糖浆，熬出稠稠的琥珀色，甜香混着莲子的清苦，漫过院墙，飘得满巷都是。他挽着袖口，露出臂上结实的肌肉，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用搭在颈间的青布帕子擦了擦，手腕微微用力，将锅里的糖羹搅出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东家，这冰镇莲子糖羹，可比前几日的冰镇糖藕清爽多了。”守在一旁的学徒捧着个冰盆，冰盆里镇着几只白瓷碗，见林满停了手，连忙上前帮忙盛羹。
林满点点头，舀了一勺糖羹尝了尝，甜度刚好，莲子的回甘在舌尖散开，暑气瞬间消了大半。“这方子是新试的，加了些许银耳，润肺清心。”他着，将盛好的糖羹放进冰盆里镇着，“等会儿八阿哥若是来了，正好用这个解暑。”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王二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东家，八阿哥来了。”
林满抬眼望去，只见胤禩一身月白色的便服，头戴一顶青缎帽，缓步走了进来。他身后只跟着一个贴身厮，手里提着一个紫檀木的匣子，步履轻快，丝毫不见往日里在朝堂上的肃穆之气。
“八阿哥。”林满迎上前去，微微躬身行礼，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沉稳。
胤禩摆了摆手，目光扫过院中的铜锅，鼻尖萦绕着糖羹的甜香，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满公子好雅兴，这暑里熬糖羹，倒是会享清福。”
“不过是随手做做，八阿哥若是不嫌弃，尝尝鲜。”林满笑着侧身引路，将胤禩请进旁边的凉棚里。凉棚下摆着一张石桌，石桌上已经放好了冰盆，冰盆里的白瓷碗盛着莲子糖羹，碗边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王二机灵地端上一碗糖羹，递到胤禩面前。胤禩接过瓷碗，用银勺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冰凉清甜的滋味瞬间驱散了周身的暑气，他忍不住赞道：“清甜不腻，莲子酥烂，果然是满公子的手艺。比起先前的冰镇糖藕，这碗糖羹更添了几分清心之意。”
林满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胤禩今日深夜来访，绝不仅仅是为了尝一碗糖羹。
果然，胤禩放下瓷碗，示意身后的厮将紫檀木匣子递过来。他将匣子放在石桌上，轻轻推开，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卷泛黄的文书，文书的边角已经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满公子，今日前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胤禩的声音沉了下来，目光落在那卷文书上，“这是当年你家林家糖行的御供终止文书，我费了些心思，才从内务府的旧档里翻出来的。”
林满的心猛地一跳，目光紧紧盯着那卷文书。御供终止文书，这是他找了许久的东西。当年林家糖行突然被取消御供资格，紧接着就遭逢变故，父母意外身亡，糖行破产，这一切来得太过蹊跷，如今看来，恐怕并非偶然。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拿起那卷文书。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文书是用朱砂印泥盖着内务府的大印，上面清晰地写着“林家糖行所贡糖食，质地粗劣，不符御供标准，即日起终止御供资格”的字样，落款日期，正是父母出事前的一个月。
林满的手指抚过文书上的字迹，眉头越皱越紧。当年林家糖行的御供糖食，都是父母亲手把关，选的是最好的原料，熬制的工序更是精益求精，怎么可能会“质地粗劣”？
“这文书是假的。”林满抬起头，看向胤禩，语气笃定，眼神锐利如锋，“我父母对御供糖食的要求近乎苛刻，绝不可能出现质地粗劣的情况。”
胤禩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满公子果然聪慧。这文书并非全假，只是上面的理由，是有人刻意捏造的。”他顿了顿，伸手拿起文书，指着落款处的一个的私印，“你看这里，除了内务府的大印，还有一个的私印，这是三阿哥胤祉的印鉴。”
林满顺着胤禩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文书的右下角，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印，印文是“胤祉之印”四个字。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攥着文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三阿哥胤祉！
前日胤禩夜访，曾提及父母的败落与三阿哥隐晦相关，当时他还心存疑虑，如今看到这卷文书，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困在其中，喘不过气。
“当年，你父母为何会被取消御供资格？”胤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凝重，“并非是糖食粗劣，而是因为他们拒绝了三阿哥的要求。”
“三阿哥的要求？”林满不解地问道，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三阿哥一直觊觎皇位，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钱财。”胤禩缓缓道来，语气里带着一丝冷意，“汴京的糖市利润丰厚，三阿哥早就想垄断糖市，敛财充作夺权的军费。他找到你父母，提出要与林家糖行合作，让林家糖行在御供糖食里掺假，用劣等原料代替好料，从中牟取暴利，被你父母严词拒绝。”
林满的手紧紧攥着文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骨节凸起，仿佛要将那纸泛黄的文书捏碎。原来如此，原来父母是因为坚守本心，拒绝同流合污，才会遭到三阿哥的报复。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掩盖罪恶的遮羞布。
“你父母不仅拒绝了三阿哥，还打算将此事揭发出去。”胤禩继续道，目光落在林满紧绷的侧脸上，“三阿哥得知后，便动了杀心。他先是伪造了这卷御供终止文书，败坏林家糖行的名声，紧接着，又指使陈老板制造了商队遇山洪的假象，将你父母灭口，而后又克扣了林家糖行的货款，让糖行彻底破产，斩草除根。”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满的心上。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让眼泪掉下来。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这泪里藏着的是滔的恨意与悲愤。原来父母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三阿哥胤祉，陈老板，这两个名字，他牢牢地刻在了心底，字字泣血。
“陈老板……陈老板也是三阿哥的人？”林满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依旧强撑着，不肯露出半分脆弱。
胤禩点零头：“陈老板的陈家糖行，不过是三阿哥的白手套。这些年，陈老板垄断糖市，打压同行，所赚的钱财，大部分都流入了三阿哥的腰包。不止你家林家糖行，当年还有好几家不肯依附三阿哥的糖商，都遭到了同样的下场。”
林满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他一直以为，陈老板只是为了抢占糖市，才会处处针对自己，没想到，他的背后竟然站着三阿哥，而自己与他的恩怨，远不止生意上的竞争那么简单。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
“八阿哥，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林满睁开眼，看向胤禩，目光里带着一丝警惕。他知道，胤禩是皇子，身处夺嫡之争的漩涡中心，他帮自己，必然有他的用意。朝堂之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只有永远的利益纠葛。
胤禩看着林满，目光坦诚：“我并非要利用你，也不是要逼你站队朝堂。三阿哥野心勃勃，为了夺权不择手段，若是让他得逞，遭殃的不仅是你们这些商户，更是下的百姓。我只是希望，你能手握证据，为自己的父母讨回公道，也为汴京的糖市，除去一个毒瘤。”
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一心只想守着糖坊，做对得起人心的果子，所以我不会强求你做什么。这卷文书，是你父母沉冤昭雪的关键证据，我交给你，如何处置，全凭你的心意。”
林满看着石桌上的文书，心中百感交集。他抬起头，看向胤禩，郑重地道：“多谢八阿哥。此恩，满铭记在心。”他的目光坚定，字字铿锵，带着一股一诺千金的力量。
胤禩笑了笑，端起桌上的糖羹，又喝了一口：“不必谢我，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对了，前日我赠你的那枚‘守甜’玉佩，你带在身边了吗？”
林满点零头，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玉佩温润通透，上面刻着“守甜”二字，正是前日胤禩所赠，触手生温。
“这枚玉佩，不仅是我的信物，还有一个用途。”胤禩道，“凭此玉佩，你可以去京城的官办糖料库，查阅历年的糖料采购记录。三阿哥垄断糖市，必然会在糖料库的记录上留下痕迹，这些记录，或许能成为扳倒他的重要证据。”
林满握紧了玉佩，掌心传来的温度，仿佛驱散了心底的寒意，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胤禩是真心想帮自己，这份情，他记着。
“我明白了。”林满道，“我会去查糖料库的记录，也会收集陈老板依附三阿哥、打压商户的证据。只是我有言在先，我不会参与你们的皇子之争，我所做的一切，只为给父母讨回公道，只为守着我的糖坊，做干干净净的生意。”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胤禩点零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就够了。满公子，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就像你熬的这碗莲子糖羹，清甜不腻，方能长久。”
两人又聊了片刻，胤禩便起身告辞。林满将他送到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身回到凉棚下。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林满拿起那卷文书，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又握紧了腰间的玉佩。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映着他挺拔的身影，也映着他眼中的坚定，仿佛淬了寒光的利刃，蓄势待发。
父母的沉冤，他一定要洗清。三阿哥和陈老板的恶行，他一定要揭露。只是，他不会用朝堂的手段，他会用自己的方式，用一个糖商的方式，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凉棚下的冰盆里，莲子糖羹还在散发着清甜的香气。林满端起一碗，慢慢喝着。甜中带苦，苦中回甘，就像他的人生，纵然历经坎坷，却依然能熬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甜，那份坚守本心的甜。
这时，王二从作坊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他走到林满身边，低声道：“东家，苏姑娘让我把这个给你。这是咱们的糖料溯源册，每批原料的编码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
林满接过溯源册，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批糖料的产地、采购日期、质量检验结果，还有专属的溯源编码，字迹工整，一目了然。这是他和苏棠一起制定的规矩，全链留证，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凭此自证清白，也能揪出那些在糖料上动手脚的人。
他摩挲着溯源册上的编码，目光深邃。三阿哥，陈老板，你们欠我的，欠林家的，我会一笔一笔，慢慢讨回来。
夜色渐深，糖坊后院的灯火依旧亮着，铜锅里的糖羹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甜香袅袅，飘向远方，像是在诉着一个关于坚守与复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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