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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道自眼缝中流淌出的眸光，黯淡、浑浊，仿佛蒙尘的琉璃，没有任何神采，只是本能地映入了外界的光线。
然而，这微不足道的一隙之光，对于守候在旁的茅山高层而言，却不啻于划破漫漫长夜的惊雷！
“眼……眼睛！墨渊长老的眼睛！”林风弟子失声低呼，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又强行压抑住，生怕惊扰了这神圣的一刻。
石坚掌门、玄玑长老等人更是瞬间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这一幕烙印进神魂深处。他们能感觉到，墨渊体内那丝微弱却顽强的意识，正如同一只被困在厚厚蚕茧中的幼虫，正用尽全部力气，试图啄开那隔绝内外的最后一层壁垒。
玉石台上，墨渊的“苏醒”并未因这一隙之光的出现而变得顺畅。
他的意识，如同一个溺水三载、刚刚被打捞上岸的人，虽然脱离了那绝对的虚无与死寂，却依旧被无尽的“不适”与“混乱”所包裹。
首先涌来的，是庞杂到几乎要将他那初生的意识再次冲散的感官信息。
光线。不再是黑暗中模糊的光影，而是具体的、带着颜色的、甚至有些刺目的存在。秘境顶部阵法模拟出的柔和光，此刻在他感知中却如同针扎般让他不适。他本能地想要闭紧眼睛，回归那片熟悉的黑暗，却发现控制眼皮这个曾经轻而易举的动作，此刻却艰难得如同搬山。
声音。不再是隔着水幕的模糊嗡鸣，而是清晰的、放大了无数倍的声响——灵气流淌的沙沙声，远处弟子因激动而略微急促的呼吸声，甚至他自己体内那缓慢血液流动的微弱汩汩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嘈杂的海洋，冲击着他脆弱不堪的神魂。
触福身下玉石传来的冰凉坚硬的触感，空气中灵气拂过皮肤带来的微弱气流，甚至覆盖在身上的薄薄丝被的重量……这些曾经被忽略不计的感觉，此刻都变得无比清晰而“沉重”，仿佛每一寸皮肤都在向他尖叫着宣告“存在”的真实，却也带来了难以忍受的负担。
除了外部感官，内部的感知更为强烈和……痛苦。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破碎”。那不是视觉上的，而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清晰的认知——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布满了无数断裂的痕迹；丹田气海空空荡荡，曾经磅礴的法力荡然无存，只余那枚灰色雷种在死寂中孤独旋转；五脏六腑也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如同生锈的机械，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着滞涩与刺痛。
虚弱。一种深入骨髓、渗透灵魂的虚弱感，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在这具残破的躯壳内。他甚至连转动一下眼球，都需要凝聚起此刻全部的心神力量。
混乱。记忆的碎片如同被打碎的镜子，散落一地，无法拼凑。他记得那阴魂涧底的血色，记得那滔的九幽死气，记得那点燃自身、化作薪火的决绝，记得青萝眉心那挣扎的魔纹……但更多的细节是模糊的，连贯的时间线是断裂的。我是谁？我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这些问题如同迷雾，笼罩着他初醒的意识。
在这片感官与内在感知的狂潮冲击下，墨渊那刚刚凝聚起来的一丝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与无助，仿佛一个婴儿被抛入了光怪陆离的成人世界，无所适从。
然而，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这混乱再次拖入黑暗的边缘，那丹田深处的灰色雷种，猛地搏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带着混沌与生灭意境的暖流，自雷种中溢出，并非修复肉身，而是径直涌向他那摇曳欲灭的意识核心。
这暖流，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抚平了部分狂躁的感官冲击，带来了一丝奇异的清明。
在这清明的瞬间，他捕捉到了外界几道熟悉而充满关切的气息——厚重如山、带着雷霆余韵的，是石坚掌门；锋锐内敛、如藏鞘利剑的，是玄玑长老；还有几道或温和、或凌厉、或沉稳的气息……
茅山……这里是……茅山！
一个清晰的认知，如同灯塔的光芒，穿透了记忆的迷雾！
紧接着，一个名字，一个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身影，浮现在意识的最前沿——青萝！
她怎么样了？！
一股强烈的意念，驱动着他那虚弱不堪的意识，试图去探寻，去确认。
外界，石坚掌门等人看到，墨渊那刚刚睁开一丝缝隙的眼眸，在经历了最初的茫然与混乱后，那黯淡的瞳孔深处，一点极其微弱的焦距，正在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凝聚！
他的目光，不再是完全的空洞，而是带着一种初生般的懵懂，以及一丝潜藏在最深处的、不容置疑的坚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扫过围在玉石台边的众人。
他的视线掠过石坚掌门饱含激动与欣慰的脸庞，掠过玄玑长老那锐利却带着温度的眼神，掠过其他几位长老，最终，似乎想要寻找什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望向了秘境入口的方向……
他看到了熟悉的面孔，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确认了自己身处何地。
但，没有看到那个他最想看到的身影。
一丝极其微弱的失望，如同水面的涟漪，在他那初醒的眼眸中一闪而逝。随即，那凝聚起的焦距又开始有些涣散，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要将他拖回沉睡。
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闭合。
“墨渊！”石坚掌门忍不住低唤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焦急。
就在眼皮即将完全合拢的刹那，墨渊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念，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眨了一下眼。
仿佛是在回应掌门的呼唤，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我回来了，我还记得。
然后，无尽的黑暗再次包裹而来，意识沉沦。
但这一次，不再是永恒的寂灭，而是如同累极聊旅人，陷入了一场注定会醒来的、深沉的睡眠。
玉石台上，重归寂静。
墨渊的气息依旧微弱，但那份萦绕不散的沉沉死气，却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脆弱，却充满了“生”之希望的平稳。
石坚掌门长长地、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紧绷了三年的神经，直到此刻，才真正有了一丝松懈。他看向玄玑等人，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慨。
“意识已归，神魂初定。接下来，便是水磨工夫了。”玄玑长老语气中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通知下去，墨渊长老已恢复初步意识，但仍需绝对静养。封锁消息级别提升至最高！”石坚掌门沉声下令，“所需资源，优先供应！”
“是！”
希望，如同石缝中挣扎出的嫩芽，虽然纤细，却已然顶开了压顶的巨石。
破茧之瞬，虽只一隙之光，却已照亮了归途。
而在沉剑潭底，仿佛心有灵犀，沉睡中的青萝，那平稳了许久的眉心的皮肤之下，那枚轮回符文的印记，再次清晰地浮现了一瞬，散发出柔和而神秘的光晕，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那跨越空间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牵挂。
薪火已燃，轮回待醒。
他们的路，虽荆棘遍布，但终将……再次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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