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墓,名副其实。
这是一片被沼泽吞噬的古代船冢。不知多少年前,某条流经黑沼泽的古河道改道,将一支船队永远留在了这里。岁月侵蚀下,木料腐朽、船体坍塌,与沼泽的淤泥、水草、藤蔓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片方圆数里的诡异迷宫。
最大的那艘船残骸位于中心,依稀能看出曾是三层楼船,如今只剩锈蚀的骨架和勉强维持形状的甲板。船体倾斜插入淤泥,船舱大半被水淹没,露出水面的部分成了然的堡垒。
此刻,堡垒正被围攻。
三十余名灰衣瘟卫在泥水中散开,手持骨矛、毒弩,不断向楼船残骸发射淬毒箭矢。更外围,二十余名瘟卫正在布置某种阵法——他们将刻满符文的骨桩打入地面,骨桩之间连接着浸满黑血的绳索,绳索上挂着风干的人手,随沼泽阴风轻轻摇晃。
两名瘟将悬浮在半空。
东瘟将是个枯瘦如柴的老者,脸上戴着半张白骨面具,露出的皮肤布满脓疮。他手持一根九节骨鞭,鞭身每节都嵌着一颗婴孩头骨,眼眶中幽火闪烁。
西瘟将则是个肥胖巨汉,赤裸的上身纹满瘟毒符文,腹部裂开一张巨口,口内密布尖牙,不断滴落腥臭黏液。他扛着一柄门板大的骨刀,刀身由数百根脊椎骨拼接而成。
楼船残骸内,影老半跪在甲板断裂处,左肩被骨刺贯穿,伤口周围皮肉溃烂流脓。他咬着牙,右手捏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船体,勉强挡住大部分箭矢。但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薄。
骨面守在影老左侧,短刃已折断,改用一把捡来的锈蚀长矛。他脸上又添了新伤,从左额到右颊,皮肉外翻,但他眼神依旧冷硬如铁。
毒牙和瘴女在船舱入口处,前者不断向外抛洒毒粉,后者则操控着十几只拳头大的“雾眼蛊”在周围盘旋,干扰敌人视线。
阿乐在最高的桅杆残骸上,手持一柄轻弩,箭矢已所剩无几。他额头冒汗,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极为谨慎——必须确保射中要害。
“影老,雾气最多还能撑五十息!”瘴女回头喊道,声音沙哑。
“我知道。”影老咬牙拔掉肩上的骨刺,黑血喷涌。他迅速封住周围穴道,但瘟毒已经渗入经脉,左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骨面忽然低喝:“他们要用阵法了!”
只见外围那些骨桩同时亮起暗红色光芒,绳索上的人手齐齐睁开空洞的眼睛。一股污秽、沉重、令人作呕的力量场开始蔓延,所过之处,泥水沸腾,腐草枯死,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是‘百骸污秽阵’。”影老脸色难看,“此阵会持续侵蚀范围内一切生灵的生机,并压制正道功法的运转。一旦完全展开,我们连三成实力都发挥不出。”
“突围?”毒牙问。
“来不及了。”影老看向空,“那两个瘟将不会给我们机会。”
仿佛印证他的话,东瘟将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影,二十年了,你倒是会躲。可惜,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还有你护着的那个烬盟崽子。”
西瘟将腹部的巨口张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交出林烬,留你们全尸。”
“林烬不在这里。”影老冷静回应,“你们追错方向了。”
“放屁!”东瘟将骨鞭一甩,鞭梢抽在雾气护罩上,激起一圈涟漪,“血骨尊者在密匙上留了追踪印记,三日前显示他就在这片区域。除了你们这些烬盟余孽,还有谁会帮他?”
影老心中一沉。
原来对方是追踪圣泉密匙而来。那林烬现在……
正思索间,百骸污秽阵的威力开始显现。
雾气护罩发出嗤嗤声,像被酸液腐蚀般迅速消融。阵内众人感到呼吸困难,真元运转速度骤降三成,连视线都开始模糊——污秽之力在侵蚀他们的五福
“准备近战。”影老缓缓站起,右手从腰间拔出一柄细长的灰刃,“瘴女,把剩余的毒蛊全放出去,制造混乱。骨面,你保护阿乐。毒牙,跟我冲阵——我们必须在阵法完全生效前,干掉至少一个瘟将。”
“是!”三人齐声应道。
瘴女咬破舌尖,精血喷在腰间一个黑色皮囊上。皮囊鼓胀、破裂,涌出数百只米粒大的黑色飞虫。飞虫发出尖锐嗡鸣,如黑云般扑向外围瘟卫。
毒牙则从怀中掏出三枚蜡丸,捏碎后洒向自己双臂。蜡丸内是猩红色粉末,接触皮肤后迅速渗入,他双臂肌肉暴涨,青筋毕露,指甲变长变黑,散发出腥甜毒气。
“燃血毒功?”影老皱眉,“你最多支撑半柱香。”
“够了。”毒牙咧嘴,露出被毒药染黑的牙齿,“半柱香,够宰掉那个胖子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西南方向的沼泽水面,毫无征兆地炸开!
一道金色火线破水而出,如流星般划破暮色,精准命中外围一根骨桩。
骨桩炸裂。
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金色火线连续闪烁,每次闪烁都伴随着一根骨桩的爆炸。短短三息,七根关键骨桩被毁,百骸污秽阵的运转骤然一滞。
“什么人?!”东瘟将厉喝。
回答他的是一道从水底冲而起的火柱。
火柱中,林烬的身影浮现。他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但双眼明亮如星,掌心托着一团纯净的金色火焰——那是融合了净世火种气息的寂灭源火。
火焰虽,却让所有瘟灵教徒本能地感到恐惧。
那是敌的气息。
“林烬!”阿乐惊喜大喊。
“抱歉,来晚了。”林烬落在楼船残骸边缘,目光扫过众人伤势,最后定格在影老肩头的溃烂伤口上,“前辈,还能战吗?”
影老盯着他掌心的火焰,眼中闪过惊疑,但此刻不是询问的时候:“五成实力,够拖住一个瘟将。”
“好。”林烬点头,“那个瘦的归你,胖的归我。其他人清理杂兵——阵法已破,他们人数优势没那么大了。”
“狂妄!”西瘟将怒吼,骨刀横扫,带起腥臭罡风斩向林烬。
林烬不退反进,源火覆于右拳,一拳轰向刀面。
铛!!!
金铁交击般的巨响震得人耳膜生疼。骨刀上的脊椎骨寸寸碎裂,西瘟将庞大的身躯被震退三步,腹部的巨口发出痛呼。
而林烬只是右臂衣袖破碎,皮肤上浮现几道白痕,转眼就被源火修复。
“你……你的力量……”西瘟将惊疑不定。三日前圣坛一战的情报显示,林烬重伤濒死,就算恢复也不可能这么强——刚才那一拳的力量,已经接近金丹中期!
“看来血骨老怪没告诉你们。”林烬甩了甩手腕,源火在双臂蔓延,“我这个人,比较擅长在绝境里……破而后立。”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火影扑上。
西瘟将咬牙挥刀再斩,这一次刀身上瘟毒符文全部亮起,毒雾喷涌而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腐蚀出嗤嗤白烟。
林烬根本不躲,源火在身前凝成一面火焰旋涡,毒雾触及旋涡瞬间被焚烧净化。他穿过毒雾,左手如爪扣住骨刀刀背,右拳直轰西瘟将胸口。
西瘟将腹部巨口猛地张开,喷出一道粘稠的黑色血箭。
血箭撞上林烬的拳头,竟发出金石相击之声。林烬拳势一滞,血箭炸开,化作无数细的毒虫钻向他七窍。
“雕虫技。”林烬冷哼,源火从周身毛孔喷发,所有毒虫在火焰中化为飞灰。他拳势再进,结结实实轰在西瘟将胸口。
咔嚓。
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西瘟将喷血倒飞,撞断一根半腐朽的船桅,重重摔在淤泥郑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发现自己胸口被击中的位置,残留着一缕金色火焰,正不断灼烧他的瘟毒真元,阻止伤势恢复。
“这火……能克制瘟毒?!”他眼中终于露出恐惧。
另一边,影老与东瘟将的战斗也已白热化。
影老的灰刃神出鬼没,每一击都直指东瘟将功法的薄弱处——他潜伏黑沼泽二十年,对瘟灵教各路高手的功法特点了如指掌。东瘟将的骨鞭虽威力巨大,却总被影老提前预判轨迹,屡屡落空。
“影,你果然是我教心腹大患!”东瘟将尖啸,九节骨鞭忽然解体,九颗婴孩头骨飞散,从不同方向咬向影老。
影老身形化作一缕灰烟,在头骨围攻中穿梭,灰刃连点,每点一次就有一颗头骨眼眶中的幽火熄灭。但当他刺中第五颗时,左肩伤口剧痛发作,动作慢了半拍。
第六颗头骨趁机咬向他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弩箭破空而至,精准射入头骨眼眶。幽火炸裂,头骨哀嚎着坠地。
是阿乐。
东瘟将大怒,剩余三颗头骨调转方向扑向桅杆上的阿乐。但骨面已跃至半空,断矛横扫,将三颗头骨全部击飞。
“机会!”影老眼中厉色一闪,灰刃脱手飞出,如灰色闪电贯穿东瘟将胸膛。
东瘟将低头看着胸口透出的刀尖,难以置信:“你……”
“二十年前,腐溃村活祭,你是主持者之一。”影老走到他面前,拔出灰刃,“我答应过那两个孩子,总有一,会让你们血债血偿。”
东瘟将张口想什么,却只喷出黑血,倒地气绝。
两名瘟将一死一重伤,剩余的瘟卫顿时军心大乱。在毒牙、瘴女的毒术和蛊虫配合下,很快被清理大半,少数几个逃入沼泽深处。
战斗结束。
林烬走到重赡西瘟将面前。后者躺在淤泥里,胸口金色火焰仍在燃烧,气息萎靡。
“回答我几个问题,给你痛快。”林烬蹲下。
西瘟将惨笑:“休想……主上会为我报仇……”
“主上?”林烬盯着他,“你是指古煞里诞生的那缕意识,还是指……血骨尊者背后的真正掌控者?”
西瘟将瞳孔一缩:“你……你知道多少?”
“比你想的多。”林烬掌心源火吞吐,“告诉我,瘟灵教现在是谁在主事?血骨在哪儿闭关?圣胎残骸如何处理?还有,你们那位‘主上’,最近有没有新的指示?”
西瘟将沉默片刻,忽然露出诡异笑容:“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主上已经苏醒了一部分意志……他看到了你……他……你很特别……”
“什么意思?”
“意思是……”西瘟将腹部巨口忽然膨胀,一股毁灭性的能量波动从中传出,“主上赐我的最后恩典——与你同归于尽!”
他要自爆金丹!
林烬脸色一变,源火全力爆发试图压制。但西瘟将体内瘟毒真元已彻底失控,金丹裂痕中涌出浓郁的灰黑色煞气——那不是普通瘟毒,是古煞污染!
“退!”影老大喝。
所有人急速后撤。
轰隆——!!!
西瘟将的身躯炸成漫血肉,但爆炸的核心并非冲击波,而是一团迅速扩散的灰黑色雾环。雾环所过之处,淤泥凝固成灰白色石质,腐草化作飞灰,连空气都被“冻结”。
“古煞污染爆发!”瘴女惊叫,“快用净化法术!”
林烬第一个反应过来,源火在身前展开成一面火焰屏障。但灰黑雾环的污染性远超想象,源火屏障竟被一点点侵蚀、同化,颜色从金色转向暗金。
“不行,挡不住!”林烬咬牙,正欲动用净世火种的力量,怀中的灰白玉片忽然自动飞出,悬于半空。
玉片中那缕金线亮起,散发出温和的净化波动。
扩散的灰黑雾环接触到这股波动,如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短短三息,污染被彻底净化,只在原地留下一个直径十丈的圆形“空白区”——区内一切污秽都被抹除,露出下方纯净的黑色泥土。
众人惊魂未定。
“这是……”影老盯着那枚缓缓飞回林烬手中的玉片,“烬令的气息,但更加……古老?”
林烬收起玉片,没有解释,而是走到爆炸中心。西瘟将已尸骨无存,但原地残留着一撮灰白色的骨灰。骨灰中,半枚残缺的黑色骨片静静躺着。
他捡起骨片,入手冰凉,表面刻着一个扭曲的符文。
“瘟灵教高层的身份骨符。”影老走过来辨认,“凭这个可以进入他们部分核心区域,但需要对应的功法气息激活。”
“能用吗?”
“我可以尝试伪造气息。”影老接过骨片,“但需要时间。”
林烬点头,转身看向众人:“先离开这里。爆炸动静太大,很快会有更多追兵。”
“去地下据点?”阿乐问。
“不。”林烬看向沼泽深处,“据点已经暴露,不安全。我们去腐溃村。”
“腐溃村?”骨面声音一沉,“那里有煞傀……”
“正因如此,瘟灵教暂时不敢大规模进入。”林烬解释道,“而且,我需要确认一些事情——关于古煞本源寄生祭像后的变化。”
影老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些什么,对吗?关于古煞的真相。”
林烬沉默片刻,点头:“等到了安全地方,我会告诉你们全部。”
一行人迅速清理战场,抹去痕迹,朝着腐溃村方向潜校
夜色渐深,沼泽笼罩在浓雾郑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沉船墓上空,一道血光从而降。
血骨尊者缓缓落地。
他右臂已重新长出,但皮肤呈现出病态的惨白,且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诛邪火残留的侵蚀痕迹。气息比三日前虚弱了不少,但眼中的杀意更加凝实。
他看着西瘟将自爆留下的痕迹,又看了看东瘟将的尸体,面无表情。
“尊者,追吗?”身后阴影中,浮现出另外两名瘟将——南瘟将与北瘟将。他们显然刚赶到。
“不追。”血骨尊者蹲下,手指沾了沾地面残留的灰白色粉末,放在鼻尖轻嗅,“古煞污染被净化了……而且净化得很彻底。这不是普通火系功法能做到的。”
他站起身,望向腐溃村方向:“传令,收缩所有外围兵力,重点监控腐溃村、圣坛废墟、以及……鎏金潭旧址。另外,通知‘主上’——就,疑似净世火传承者已经出现,请求下一步指示。”
“净世火?!”南瘟将惊呼,“那不是传吗……”
“传往往基于事实。”血骨尊者打断他,“执行命令。”
“是。”
两名瘟将躬身退下。
血骨尊者独自站在废墟中,良久,才低声自语:“离烬……三百年了,你终究还是留了后手。但这一次,赢的会是我。”
他右臂上的金色纹路忽然灼痛起来。
血骨尊者皱眉,左掌按在右臂上,强行将痛楚压下。
必须加快进度了。
主上复苏在即,绝不能让任何人破坏。
哪怕是净世火的传人,也一样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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