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测字宗。
这六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林霄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那因耗尽心神而混沌的脑海,在这一瞬间,被劈开了一道清明。他怔怔地看着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用瘦弱的肩膀对抗着炼气中期威压的少年,一时间,百感交集。
是玄尘道长口中那个没落的宗门。
是白启和周扬口中那群该被扫进垃圾堆的废物。
也是他此行灵界,唯一的归宿。
他原以为,找到的会是一片废墟,或是一群心灰意冷的老者。却没想到,在这龙蛇混杂的坊市,在这样一个不堪的骗局前,他遇到的第一个宗人,竟是以如此决绝的姿态,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柄锈迹斑斑的短剑,在少年颤抖的手中,没有半分威慑力。但那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却像一簇火苗,点燃了林霄心中那片因失望而冰冷的荒原。
“青云测字宗?哈哈!”孙老大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响亮的嘲笑,“又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废物!就凭你,也想学人英雄救美?”
他身上的威压更盛,如同一座无形的山,朝着少年狠狠压下。
少年闷哼一声,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但他死死咬着牙,用剑尖撑住地面,硬是挺直了脊梁,一双清澈的眸子,死死瞪着孙老大,没有半分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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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林霄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
他扶着少年的肩膀,缓缓站直了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与深邃。
孙老大的目光,越过少年,与林霄对上,心中没来由地一突。那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仿佛自己赤身裸体,所有的心思都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
“孙老大,是吧?”林霄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围的嘈杂都安静了下来,“你这局,骗的是灵石,赌的是人心。如今局破了,人心也散了。再闹下去,惊动了坊市的执法队,你猜,他们是会保你一个骗子,还是会听听这几十位‘苦主’的冤屈?”
林霄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因为他一番话而恍然大悟,此刻正怒视着孙老大的修士们。
“退钱!”
“对!把我的灵石还给我!”
“这个骗子!我们去执法队告他!”
群情激奋。
孙老大脸色铁青,他可以不在乎一个少年,不在乎一个看似孱弱的林霄,但他不能不在乎这几十个被他骗过的修士。蚁多咬死象,真闹到执法队那里,他这摊子不仅保不住,人也得脱层皮。
他死死地瞪了林霄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但他终究不敢再动手。
“好……好!算你们狠!”
孙老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甘心地将之前骗来的灵石一把一把地丢还给众人,引来一阵哄抢。他收起桌上的东西,最后深深地看了林霄和那少年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山不转水转,你们给我等着!”
撂下一句狠话,孙老大在一片咒骂声中,灰溜溜地挤出人群,狼狈而逃。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围观的修士们拿回了灵石,又议论了几句,便渐渐散去。高台周围,很快只剩下了林霄和那名依旧持剑护在他身前的少年。
“前……前辈,您没事吧?”
少年见危机解除,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林霄,脸上满是关牵他手中的短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刚才那股悍不畏死的气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变回了那个有些怯生生的清秀少年。
林霄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他看着少年,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化为一句轻声的询问。
“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墨尘。”少年恭敬地回答,扶着林霄的手臂,不敢有丝毫逾矩。
墨尘。
林霄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
“簇不宜久留。”林霄看了一眼孙老大消失的方向,“带我找个地方歇歇脚。”
“是,前辈!这边请!”
墨尘捡起地上的短剑,珍而重之地别回腰间,然后心翼翼地扶着林霄,向坊市更深处,也更偏僻的角落走去。
穿过几条由临时摊位组成的拥挤巷道,绕过一处散发着浓烈妖兽血腥气的屠宰场,墨尘带着林霄,来到了一片低矮的棚户区。
这里的建筑,大多是用黑木林的废弃木料和兽皮随意搭建而成,歪歪扭扭,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腐朽和贫穷的味道。
墨尘在一间最不起眼的、几乎要塌掉的木屋前停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前辈,地方简陋,您……您多担待。”
他推开那扇用藤蔓捆绑的木门,一股更浓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很,也很暗。除了一张用石板搭成的床铺,和几件破旧的炊具,再无他物。
这就是青云测字宗弟子在灵界的“家”。
林霄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他没有话,只是在墨尘的搀扶下,走到石床边坐下。石床冰冷,透过破烂的衣衫,寒意直侵骨髓。
墨尘手脚麻利地从一个陶罐里倒了些清水,又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硬的饼,双手捧着递到林霄面前。
“前辈,您先垫垫肚子。我……我就剩这些了。”
林霄看着那半块黑乎乎的饼,又看了看少年那双清澈而诚挚的眼睛,伸手接了过来,慢慢地啃了一口。饼很硬,划得嗓子疼,但他却觉得,这是他来到灵界后,吃过的最暖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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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林霄咽下口中的食物,抬头看向局促地站在一旁的墨尘,“宗门……到底怎么了?”
听到“宗门”二字,墨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低下头,声音里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哽咽。
“宗门……已经很久没有宗门了。”
墨尘断断续续地,将宗门的故事,了出来。
和他之前猜测的差不多。自上一代宗主,也就是墨尘的师祖坐化之后,青云测字宗便一日不如一日。师祖是宗门最后一个能施展“意解”之术的修士,他一走,宗门便再也无人能撑起门楣。
灵界的修行界,远比凡界残酷。没有了顶尖战力,又守着青云山那片灵气尚可的祖地,青云测字宗很快便成了周边势力眼中的肥肉。
最先发难的,便是理字门。
他们以“交流字术”为名,屡次上门挑衅。青云测字宗的弟子们,守着那套残缺的“形解”法门,哪里是专精“以理破法”的理字门弟子的对手。
几场斗法下来,宗门弟子死伤惨重,人心惶惶。最后,理字门的一位长老亲自出面,只用了一招,便击败帘时代理宗主事务的大师伯。
“大师伯修为被废,羞愤之下,当晚便自绝于青云碑前……”墨尘到这里,声音已经沙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那之后,宗门便彻底散了。
弟子们死的死,逃的逃。理字门顺理成章地占据了青云山,将其改为了门派别院。
“我们剩下的人,不过二三十个,大多都是像我一样,还没出师的低阶弟子。”墨尘擦了擦眼泪,脸上满是无助,“大家东躲西藏,分散在各个坊市的角落里,靠做些杂役,或者像我今这样……去碰碰运气,换取一点点可怜的修炼资源,苟延残喘。”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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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星纹铁,是我在黑木林里九死一生才捡到的,本想换了凝气丹,冲击炼气三层……没想到,却是个骗局。如果不是前辈您……”
林霄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终于明白,白启和周扬口中的那份轻蔑,从何而来。
在他们眼中,如今的青云测字宗,确实只是一群连生存都成问题的“废物”。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炼气二层的修为,为了几颗丹药,就要赌上全部身家。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泥潭里挣扎的少年,在看到自己被欺辱时,却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这股子傻气,这股子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劲头,和《字经》残卷里透出的那股不屈的意念,何其相似。
“你今日,为何要帮我?”林霄问。
墨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我不知道。我只看到那个孙老大在骗人,而前辈您一语道破机,像极了师祖讲过的故事里,那些真正的测字大师。我觉得,您这样的人,不该被那样的恶棍欺辱。”
质朴的理由,却让林霄心中一暖。
他看着墨尘,缓缓开口:“如果我,我也是青云测字宗的人呢?”
墨尘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成了“o”型,那副模样,活像一只被惊到的土拨鼠。
“前……前辈……您……您也是?”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激动、疑惑、不敢置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林霄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慢慢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古朴的青铜令牌,上面用古篆雕刻着两个字。
青云。
令牌一出,墨尘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块令牌,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令牌,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弟子墨尘,拜见……拜见执令师叔!”
青云令!
那是只有宗主和几位核心长老才有资格持有的信物!师祖坐化后,宗门大乱,几块令牌早已不知所踪。他做梦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再次见到宗门信物!
林霄看着跪在地上,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少年,心中那块因宗门没落而悬着的巨石,终于找到了一丝落脚的实地。
他将墨尘扶了起来。
“地上凉,起来话。”
他没有解释令牌的来历,也没有承认那声“师叔”。
他只是看着窗外那片驳杂而陌生的光,平静地道:
“墨尘,你可想回家?”
墨尘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家?”
“青云山。”
林霄吐出三个字。
墨尘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眼中的迷茫,瞬间被一种混杂着渴望、恐惧与痛苦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青云山……那里……那里已经被理字门……”
“我知道。”林霄打断了他。
他转过头,看着墨尘,一字一句地道:
“既然是我们的家,被人占了,那就该回去看看。”
“看清楚,他们是怎么住的。”
“也让他们看看,这个家,还有人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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