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里的空气,因那捕快几句耳语而骤然降温。
苏凝的脸,像是被冬日的寒霜打过,那双总是清亮平静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又迅速凝结成冰。她没有回头看林霄,只是对那捕快点零头,声音听不出情绪:“知道了。”
完,她转身就走,步履间带着一股风雷之气。
“苏凝。”林霄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她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令牌我先收着。”林霄的声音很平稳,“等你回来。”
苏凝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清晨的薄雾里,连一个“好”字都未曾留下。
林霄关上门,将那枚漆黑的“篡”字令牌重新拿起。这一次,他没有急着去探查,只是静静地摩挲着令牌冰冷的表面。他知道,能让苏凝如此失态的,绝不是案情本身,而是来自她最信任的地方——京兆府。
……
京兆府,后堂。
府尹刘承志正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碗里的浮沫。他年近五十,保养得宜,面皮白净,只是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官场浸淫多年的精明与疲态。
苏凝一身捕快公服,身姿笔挺地站在堂下,身上还带着一夜未眠的寒气。
“苏捕头,辛苦了。”刘承志呷了一口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三皇子遇刺的案子,我已经听了。”
“卑职正要向大人详细禀报,刺客虽然逃脱,但现场留下了关键证物。”苏凝着,便要从怀中取物。
“不必了。”刘承志摆了摆手,打断了她。“证物,就地封存。这个案子,到此为止。”
苏凝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她的上司,那个曾亲手将她从一个捕快提拔为捕头的男人。“大人,为何?”
刘承志终于放下了茶杯,抬眼看向她,目光里带着一种长辈式的规劝与不容置喙的威严:“苏凝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有些事,水太深,不是我们京兆府能棠。三皇子殿下安然无恙,这便是最好的结果。再查下去,若是牵扯出什么皇室秘闻,惊扰了圣驾,你我,担待得起吗?”
“职责所在,缉拿真凶,无关身份。”苏凝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职责?”刘承志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站起身,踱到苏凝面前,压低了声音,“你的职责,是维护京城安稳!不是给自己,给整个京兆府招来杀身之祸!你以为你面对的是什么江洋大盗?那‘篡’字令牌,你看到了,就该当没看到!”
苏凝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他竟然连令牌上的字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那刺客,背后是二皇子赵钰的人。”刘承志见她不语,索性把话挑得更明,“如今朝中局势,三皇子虽暂得圣心,可二皇子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野。你现在去查,就是拿鸡蛋碰石头。苏凝,听我一句劝,把案子压下来,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是为了你好。”
苏凝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往日里总教导她“为官之道,在于公心”的府尹大人。他的眼神在闪躲,不敢与她对视。
“大人。”苏凝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您忘了,我爹,当年是怎么死的。”
刘承志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也是京兆府的捕头,也是为了查一桩牵扯到权贵的案子,最后,尸首在护城河里被发现,卷宗上,只写了四个字——失足落水。”
“我当捕快,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只是想让这京城里,少一些像我爹那样的‘失足落水’。”
苏凝完,不再看刘承志那张瞬间变得无比难看的脸,她直起腰,对着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公门之礼。
“卑职,告退。”
她转身离去,背影决绝,一如当年那个抱着父亲冰冷牌位,跪在京兆府门前三三夜的女孩。
刘承志看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颓然坐回了太师椅上。他知道,自己拦不住她。这个苏凝,骨子里,和她那个宁折不弯的死鬼老爹,一模一样。
……
青云测字铺。
林霄将铺门挂上了“东家有事,暂休一日”的牌子。
他坐在阁楼的书桌前,那枚“篡”字令牌,就放在宣纸之上。他没有再用字气去触碰,那股反噬之力太过霸道,硬碰并非智举。
玄尘道长所传的“以字聚气”法门,精髓在于“聚”,在于对气息的精微操控。
林霄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字经注解》里的另一幅图谱。
——“析”。
“析”者,剖也,解也。与“解”字的宏观破局不同,“析”字之术,更在于对事物内在纹理的细微剖析。其字气运转,如抽丝剥茧,需心神高度合一。
林霄深吸一口气,指尖凝而不发,将一缕细若游丝的字气,缓缓探出。这缕字气没有直接冲向令牌,而是在距离令牌一寸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而后,这缕字气开始分化,变得更细,更微,如同一张无形的、由气息织成的大网,从四面八方,极其缓慢地,向那枚令牌笼罩过去。
这个过程,消耗的心神,远比催动“正”字要大得多。
林霄的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那枚令牌不再是一块死物。它像一个布满了无数细触手的邪恶活体,正不断地从虚空中汲取着一种阴冷、扭曲的能量。
“析”字气网,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没有触碰,只是感知。
令牌内部的字气结构,像一幅无比复杂的迷宫,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呈现。他看到了无数充满了怨毒、嫉妒、野心的负面意念,如同一条条黑色的毒蛇,盘踞在迷宫的各个角落。
而在迷宫的最深处,他感知到了一股核心的气息。
那股气息,与刺客留在现场的杀伐之气不同,它更加沉稳,也更加强大,带着一种久居人上的威严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躁。
林霄的心神,全力运转,试图将这股核心气息的特征,一一“析”解出来。
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身形高大,惯用左手,左手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的剑伤。他还感知到,此人修炼的内功,至阴至寒,但根基不稳,似乎曾受过重创,经脉中暗藏着一股郁结之气。
最关键的是,林霄从这股核心气息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皇室特有的龙气。
虽然微弱,但与三皇子赵衡身上的龙气,同根同源。
二皇子,赵钰。
林霄猛地睁开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一阵旋地转,神魂消耗巨大。
他几乎可以断定,这枚令牌,长期被二皇子赵钰贴身佩戴,日夜受其气息浸染,才形成了如此霸道的邪术媒介。昨夜那刺客,不过是借用了这令牌中的一缕气息罢了。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苏凝回来了。
林霄下楼,看到她正坐在铺子里的长凳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饮尽。她的脸上,没有了在京兆府时的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被停职了?”林霄问道。
苏凝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下:“那倒没樱他不敢。他怕我把事情闹大。”
她抬起头,看着林霄:“我被派去城西,查一桩鸡鸣狗盗的陈年旧案了。刺客的案子,由王捕头接手。”
王捕头,京兆府的老油条,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案子交到他手上,等于石沉大海。
“刘承志,被收买了。”苏凝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林霄在她对面坐下,将桌上那张写着分析结果的纸,推了过去。
“我这边,也有零线索。”
苏-凝拿起纸,目光落在上面。
“令牌主人,二皇子赵钰。惯用左手,虎口有旧伤,内功阴寒,经脉有损。”
苏凝的瞳孔,一点点放大。她办案多年,对京城各路人物的底细,了如指掌。二皇子赵钰,早年争强好胜,与人比剑时伤了左手虎口,从此剑法大受影响,转而修炼一些阴寒的偏门武学,这在皇室宗亲中,并非秘密。
两边看似毫不相干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对上了。
刺客,令牌,邪术,二皇子,被收买的上司……一张无形的大网,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苏凝放下纸,看着林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原以为,自己面对的,只是一桩棘手的刺杀案。现在才发现,自己竟一头撞进了一场蓄谋已久的宫廷政变。
“他想杀的,不止是三皇子。”苏凝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想篡位。”
林霄点零头,拿起那枚漆黑的令牌,在指尖缓缓转动。
“不错。而且,他有帮手。”
“帮手?”
“一个,藏在暗处,为他提供这种邪术的‘高人’。”林霄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还有一个,藏在更深的地方。”
他的指尖,轻轻敲了敲令牌。
“苏凝,你有没有想过,阴司,为什么会对我发出警告?”
喜欢测字有术之字解乾坤请大家收藏:(m.86xiaoshuo.com)测字有术之字解乾坤86小说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