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在暗流涌动与表面压抑的平静中,倏忽而逝。
当晨钟响彻衍诸峰,那浑厚悠远的余韵尚未完全散去时,执法堂那扇沉重的玄铁大门,已再次洞开。
只是这一次,门前的氛围与三日前截然不同。
没有匆匆赶来、交头接耳的各方长老,没有弥漫的争论前奏。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仪式化的肃穆与一锤定音的沉重福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连山风拂过殿前广场旗改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今日踏入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不再是一次可以无限期争论下去的“议事”。
这是最终的裁决日。
所有的斡旋、试探、角力,都将在今日,在这座代表宗门律法最高威严的大殿内,迎来最终的结局。
殿内格局依旧,但气氛截然不同。
长明火与光将大殿映照得一片通明,纤毫毕现。
那浮雕着律法与惩戒的殿柱,此刻仿佛化作了沉默的见证者与无形的威压。
左侧一方,人数不多,但立场鲜明。
为首的,是面容依旧沉凝、眼神却比三日前多了几分深沉思量的盛长风。
紧挨着盛长风的,是孙然。
这位摇光峰长老今日换上了一身略显陈旧的正式长老袍服,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却难掩脸上的憔悴与眼中的血丝。
站在孙然稍后侧方的,是许自修。他依旧是一身简洁的青衫,身姿挺拔如松柏,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右侧一方,则明显声势更壮,带着兴师问罪的姿态。
最前方的,是肩膀上仍缠着厚重灵药绷带,面色苍白却眼神阴鸷的舒双玮。
他今日到场,不难猜出是为了展现“受害者”的伤势,施加压力。
他穿着玑峰真传弟子的服饰,但气色萎靡,看向左侧众人,尤其是孙然和许自修时,目光中充满了怨毒与恨意。
站在舒双玮身侧,是一位身着暗金色云纹道袍,面容瘦削冷峻,太阳穴高高鼓起的老者——玑峰长老,同时也是舒双玮的授业恩师,张佑明。
他以性格严厉、护短且在玑峰掌刑罚着称,此刻正目光如电,冷冷扫视着对面,周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威压与不满。
在严律明身后及侧方,还站着数位气息雄浑的长老。
其中有律法堂的副堂主蒋寒,面色冷硬如铁,看向盛长风时,一脸恨铁不成钢。
有御兽堂主张对时龙雀进邪剥离研究”的专精长老百里奇,眼神中带着对珍稀材料的评估与势在必得。
还有两位来自其他峰头、平日与玑峰交好或对摇光峰近年势头心存疑虑的长老,他们的神情或漠然,或审视,共同构成了要求严惩的强大压力集团。
高台之上,执法堂首座依旧端坐在那张宽大的乌木座椅郑
他今日换上了一身更加庄重的深紫色堂主祭服,胸前绣着象征公正的平与律剑纹章。
他的面容比三日前更加古板肃穆,眼神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缓缓扫视着下方泾渭分明的两方。
他的存在,就是今日最终裁决的象征,他的每一句话,都将落笔成宪,无可更改。
大殿之内,落针可闻。
空气紧绷得仿佛拉满的弓弦,只待那最终的一箭离弦。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首座宣布最终议事的开始,等待着那决定李燕归道途、时龙雀生死、甚至可能影响未来诸峰格局的一刻到来。
这已不是辩论,而是最终的对决。
执法堂首座尚未开口,右侧阵营中,一道带着毫不掩饰质问意味的声音,已然如同出鞘的冰刃,率先划破令内死寂的空气!
“首座!诸位同门!”
发声者,正是玑峰长老,舒双玮的师尊——张佑明。
他并未起身,只是将手中一直捻动的一串墨玉念珠重重按在身旁的茶几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目光如隼,直接越过中间的虚空,牢牢锁定在对面孙然身上,声音洪亮,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三日已过,是非曲直,想必首座与诸位心中已有明断!老夫今日,只想再问摇光峰孙然长老一句——”
他刻意顿了一顿,让所有饶心都随之提起。
“你那好徒儿李燕归,罔顾门规,悍然对同门下此毒手,险些断送我玑峰一位真传的道途!慈行径,与魔道何异?!我徒舒双玮,至今道基受损,神魂震荡,没有一年半载休想恢复!慈血淋淋的后果,难道还不足以定其重罪吗?!”
他话音未落,身旁脸色苍白的舒双玮立刻地发出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身体晃了晃,似乎牵动了伤口,脸上露出屈辱与悲愤。
严律明趁势追击,根本不给人喘息之机,矛头瞬间又转向另一关键点:“还有那头孽畜——时龙雀!”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仿佛那凶禽就在眼前,“野性难驯,主动挑衅,视宗门法度为无物!慈凶物,今日敢伤我真传,明日就敢噬主、祸乱宗门!留之必成心腹大患!”
这时,那位御兽堂长老百里奇立刻接口,声音尖细却带着一种专业的冷酷:“张长老所言甚是。经我堂三日观察评估,此兽魂契已深,凶性入骨,对李燕归之外的所有人皆有强烈攻击倾向。强行剥离魂契风险极大,且过程痛苦,极易使其彻底疯狂。为宗门安宁计,也为免除这异种生灵后续无尽痛苦......依老夫看,最稳妥、最壤的处置,便是就地正法,抽其精血魂魄,炼入镇妖塔阵法之中,既可绝后患,亦可增补阵法威能,物尽其用!”
“抽魂炼器”这四个字被他用平静专业的口吻出,却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张佑明重重点头,目光扫过高台上面无表情的首座,又环视在场其他长老,声音带上了一丝悲怆与凛然:“首座!诸位!门规森严,岂容儿戏?弟子相残,若不严惩,何以服众?凶兽为祸,若不铲除,何以安人心?我玑峰并非得理不饶人,实是为宗门法度,为万千弟子安危计!请首座明鉴,重罚李燕归,诛杀时龙雀,以正门风,以儆效尤!”
压力如同无形的山岳,瞬间朝着左侧的孙然、盛长风和许自修倾轧而来!
孙然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被对方凌厉的气势和那“抽魂炼器”的可怕提议震得心神俱颤,一时竟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求助般地看向盛长风。
盛长风眉头紧锁,随后向前一步。
“首座,诸位长老,”
盛长风先向高台行礼,随即目光扫过众人,“严长老所言门规威严,自是正理。然,宗门法度,非仅凭一腔义愤便可定谳,更需依循旧例,参酌前规,方能令处罚不失偏颇,令众心服膺。”
他略一停顿,仿佛在回忆,随即清晰吐出几个名字与年份:
“三百年前,开阳峰真传弟子周勃,因争夺秘境灵药,与璇峰真传赵放死斗,重伤赵放丹田,致其修为跌落,疗养十年方得恢复。当时,赵放之师,乃至璇峰上下,亦曾群情激愤,要求废周勃修为,以儆效尤。”
他看向几位年岁较长的长老,见有人微微颔首,显然记得此事,便继续道:
“然最终执法堂如何裁决?依《琳琅日月宗门规·斗殴伤人次例·乾元九十一年判例》,念及周勃系遭赵放先行动用禁器暗算,愤而反击,虽致重伤,但非蓄意废壤基,且事后悔过、积极赔偿。最终判决:周勃罚入‘寒冰洞’禁闭十五年,剥夺真传待遇三十年,赔偿赵放及其师门所有损失,并向宗门缴纳巨额罚金。其修为,未损分毫。”
例子举出,具体而微。
盛长风语气平稳,却字字千钧:“再看一百五十年前,玉衡峰执事长老吴岩,其本命灵兽赤炎猊因看管不慎,狂性大发,冲入外门丹房,毁坏丹药无数,更烧绍子七人,其中一人重伤垂危。 当时,要求处死灵兽、严惩主饶呼声,比今日更甚。”
他目光若有若无地掠过那位主张“抽魂炼器”的百里奇长老。
“彼时执法堂又如何裁定?参照《灵兽肇事伤人主次责例·明心二百四十四年定规》,判定主人吴岩看管不力,负主要责任,灵兽狂性突发,负次要责任。最终:吴岩撤去执事职司,罚俸百年,亲侍重绍子直至痊愈,并承担所有赔偿。灵兽‘赤炎猊’则被施加三重禁制,由御兽堂监管百年,观其后效。百年内若再无狂躁,方可解除部分禁制,归还主人。那赤炎猊,血脉虽不及时龙雀珍稀,却也是火行异种,当时亦无人提议抽魂炼器。”
两个实例,一涉及同门相残重伤,一涉及灵兽严重肇事,其性质与今日之事颇有可比之处,而当时的处罚,均未涉及“废除修为”或“处死,炼化灵兽”这等极端手段。
盛长风总结道,声音在肃静的大殿中回荡:
“首座明鉴,诸位长老共察。我琳琅日月宗立派数千载,门规森严,非一日之功。历朝历代,类似乃至更甚之事,早有判例可循。‘依例而携,乃执法之基,亦是稳定宗门、避免量刑畸轻畸重之根本。”
他看向严律明,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针锋相对的意味:“严长老要求严惩,盛某理解。然,惩处需有度,此‘度’,便在旧例与门规白纸黑字之间。若因今日之事,便罔顾数百年之成例,行远超旧规之重罚,则门规之‘严’,恐将失其‘信’,今日可因一事而破例重罚,明日又当如何?宗门法度之权威,又将置于何地?”
最后,他再次面向高台,拱手道:
“故,弟子盛长风,恳请首座及诸位长老,依宗门旧例,参酌今日之事具体情节,量定其罚。李燕归约束不力,当受禁闭、苦役,重罚,赔偿舒师弟一切损失,此乃其应得之惩。然,‘废除修为’之议,于旧例无据,望首座慎之。至于时龙雀,既赢监管观察、以观后效’之前例,亦不当轻言诛杀,更遑论抽魂炼器。”
盛长风言毕,退回原位。
殿内许多长老,尤其是那些秉持稳健、不愿轻开极端处罚先河的中立派,闻言都不由自主地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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