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自修,再过几...便该是十七岁了吧。”
许自修点零头。
故乡明看着许自修的眉眼,“这么些人里面,数李燕归和你关系最好,这大概是因为,他的性子最跳脱,在某些方面和不成熟是相近的,所以给你的感觉更接近同龄人。”
许自修没有否认,“是有这种感觉。”
故乡明笑了笑,“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修为比你高,朋友比你多,甚至身边的莺莺燕燕也比你多,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我不如你。”
许自修想了想,“我有个师兄?”
故乡明摇了摇头,“不是。再想。”
许自修顿了顿,“不知道。”
故乡明点破道,“勇气。”
许自修愣了愣。
故乡明道,“我记得我和你过,我从就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但是一直到登楼境才出门。”
许自修不明白这算哪门子勇气。
故乡明继续道,“没有登楼之前,我站在门口,也许多次涌起冲动,但是都被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拦下。”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想成为怎样的人,就要先去做怎样的事,很多时候,其实是来不及准备,也没办法准备,即使准备,大多也无济于事的。”
“命阅齿轮无时无刻不在转动,犹豫多一秒,下一秒的方位便更不一样。”
“没有成功,只有成长,没有失去,只有学到,第一次一个人走夜路,第一次一个人做饭,第一次独自远行,第一次在大人面前高谈阔论,第一次在演武台万众瞩目。”
“后来的他们已经习惯了,故乡明啊,一个非常有赋的孩子呢,很优秀,生就是修道的料子。”
“也习惯了,那孩子样样都通,有气场,腹有诗书气自华,嗯...长的也帅。”
“走到今这一步,困难曲折不少,名利荣华当然有,但是回头看去,其实觉得遗憾颇多,失败颇多,而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比当初的我更好的模样。”
许自修静静听着,道,“可其实,故师兄,此时此刻,你也同时是我追寻的目标。”
故乡明淡淡一笑,“应该的。”
许自修找不到话头。
故乡明格外健谈,“其实这些话,我觉得我的,早了很多。”
“我以为会是明年今日,会是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我们坐着快哉风返回,在罡风中流露,那时的我或许又破一阶,意气风发。”
“但是很多话,我开始怕,怕来不及。”
“家书也好,盛长风也好,你也好,宗门许许多多的长辈也好,细想下来,居然都有好多话可。”
“今夜,我尚且能与你听,可沙宣......”
“修道之人,应该对生死离别看的更加通透,可当我闭上眼,又浮现他昨日的身影,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居然会在一个年富力强的年纪,走的如此草率。”
“假如今是我的最后一,我脑海里想的不是朝闻道夕死可矣,而是就像现在这般,找一个能话的人,倾诉衷肠。”
“原来我故乡明,是在追求永恒“道”的路上,对短暂之“情”如此眷恋与恐惧之人。”
故乡明摩挲着玉佩,“人之常情,有常之道无常。”
他看向许自修,“不知道什么,便不,一如屹立在远处边的峰峦,不声不响,自有风骨。”
“你还太年轻,不着急,可以晚一点。”
......
一场彻夜长谈,故乡明竟喋喋不休如江河流淌,直到东方际泛起鱼肚白,他才意犹未尽地止住话头,起身抖落衣袍上沾染的晨露与夜色,回去修炼。
庭院里只剩许自修一人站着,晨风带着寒意拂过脸颊。
他望着故乡明离去的方向发了会儿怔,那些话语仍在心头回响,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转身准备去敲师姐的房门。
手指还未触及那扇木门,脚步声忽然传来。
一名身着浅灰道袍的修士快步走来,步履无声却利落,转眼便站定在许自修面前。
来人约莫三十上下,面容普通,眼神却清亮有神,周身气息收敛得极为干净,显然是专司传讯的内门弟子。
他微微拱手,声音平稳:“请问如梦令许自修何在?”
许自修定了定神,将那些翻涌的思绪暂且压下,“是我。”
修士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枚温润的青白玉简,双手递上。
信封是常见的黄麻纸,并无花纹装饰,只在正中以遒劲的笔迹写着“许自修亲启”四字,封口处压着一道暗红色的火漆。
玉简通体清透,边缘已被摩挲得圆润光滑,触手生温。
“严老离去前,令我务必转交此信。”修士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走得急,只交代了这些。”
完,他便转身离去,衣袂在晨风中轻轻摆动,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许自修捏着信和玉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火漆印记。
严老走了?
他走到院中的石凳旁坐下,晨光正好落在信笺上。
他心地剥开火漆,揭开信封。
信纸是粗劣的竹浆纸,墨迹深浅不一,有几处甚至被匆忙拖笔染出晕痕,字迹带着三分潦草七分筋骨的模样:
徒儿:
师父走了。
要去的地方很多,欠了一屁股债,等我还完......嘿,一时半会儿怕是还不完。你也不用想着给我寄信,山高水远,居无定所,老头子我也没什么话好。
臭子好好修炼,锻器的活计不要落下。
地火池的物什你可以随意使用,缺什么就去库房支取,账记我名下——反正债多不压身。
玉简里是我这些年锻器留下的心得,从选材、控火、淬灵到铭纹,零零散散都记了些。你平日好好参悟,莫要偷懒。下次见面,别再一问三不知了。
......就这样吧。
——严。
信到此戛然而止。
没有落款日期,没有去处交代,甚至连一句“保重”都吝于写下。
可许自修捏着信纸的指尖却微微发紧。
他仿佛看见那个脾气火爆的老头,在某个深夜里就着昏暗的灯火匆匆写下这些字句,或许写完踩着尚未消散的夜色推门而出,再也没有回头。
晨光渐渐明亮起来,将石桌上的玉简照得晶莹透亮。
许自修将信仔细折好,收入怀中贴身处,又拿起那枚玉简。
神识轻轻探入,浩如烟海的图纹、口诀、注疏瞬间涌入脑海——熔铁时火候的细微差异,淬灵时灵气的流转轨迹,失败案例旁朱笔批注的“蠢!”“切记!”,成功之作侧边蝇头楷写下的得意之语......点点滴滴,杂乱却鲜活,仿佛严老就站在一边指点,骂骂咧咧,却又将毕生所悟毫无保留地摊开在他面前。
他将玉简也仔细收好,转身走向地火池的方向。
晨光拉长了他的影子,落在石板上,稳稳的,一步接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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