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悄然过去了三个月。
坑洞边缘的焦土,已被新落的风雪反复覆盖、消融、再覆盖,磨去了最初那种烈火焚烧后的狰狞,变得与周围冻土一般灰黑沉郁,只在边缘处还残留着一圈圈深浅不一的痕迹,如同年轮。
许自修盘膝而坐的身影,仿佛已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他垂在膝上的双手,十指维持着一个复杂而稳定的法诀。
这三个月来,他每一次灵力运转,都仿佛在将战场残留的魔气某种难以言喻的执念,通过这熟悉的“焚烧”过程,一点点净化,沉淀进自己的道基深处。
这是一种缓慢的消化。
此刻,他缓缓垂下维持术法的手指,指尖最后一点灵光没入皮肤,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道长长的白雾,笔直向前,然后缓缓散开。
结束了......
这“结束”的感觉,带来一片虚无的平静,但也同时,让他体内某种被长久压抑、滋养的东西,失去了最后的束缚。
照箜仍旧在冰原深处行走,如一道固执的孤焰,搜寻着姼嫴可能残存的痕迹。
许自修、秦箫余、故乡明等人本已商议,待此间净化事宜彻底了结,便动身去冰原深处寻他。
然而,就在许自修心神完全从漫长的内炼状态脱离,站起身,拍去衣袍上的尘埃,准备开口与身旁不远处的秦箫余动身之事的刹那。
异变陡生。
他浑身气机,毫无征兆地漾开。
那不是主动的运功,而是如同一个被灌满到极限,忽然撤去所有封口的容器,内部过于充盈凝实的“内容物”自然而然的喷薄与扩散。
一圈肉眼可见的灵力涟漪,以他为中心轰然荡开,所过之处,地面残余的雪沫瞬间气化,焦土上浮现出细微的龟裂痕迹。
空气中的稀薄灵气开始疯狂躁动,向他汇聚,形成肉眼可见的细涡流。
破境之兆。
而且,是根本压不住,水到渠成甚至满溢而出的破境之兆!
许自修自己都怔住了。
他清晰地感觉到,丹田气海之内,那枚原本稳固的金丹,正在发出不堪重负般的细微嗡鸣,表面流转的道纹光芒大盛。
更深处,识海波涛汹涌,神魂之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凝聚、攀升。
三个月的枯坐沉淀,战场生死边缘的无数次爆发与压榨,所有这一切积累下来的“资粮”,早已远超当前境界所能容纳的极限。
之前,只是被他以强大的心志和持续的“消化”行为强行约束。
此刻,心结暂解,外务将了,心神一松,那扇早已被冲击得摇摇欲坠的瓶颈之门,便轰然洞开。
秦箫余霍然转头,清澈的眼眸中映出许自修周身那失控般奔涌的气机。
她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指尖寒芒微闪,已是做好了护法的准备。
不远处的故乡明、盛长风、李燕归也同时被惊动,纷纷掠来,面色凝重地将许自修围在中央。
几人不约而同将身上剩余灵石悉数捏碎,化作一团团灵力,被许自修不自觉的牵引。
许自修迅速收敛心神,强行压下体内奔腾咆哮的灵力洪流,但那破境的趋势已如雪崩,再也无法逆转。
他只能对围过来的同伴们微微点头,随即毫不犹豫地盘膝坐下,闭上了双眼。
识海之内,
那枚金丹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每一次转动,都引动气海内浩瀚的液态灵液掀起狂澜,发出如同海潮拍岸般的隆隆巨响,透过血肉骨骼,隐隐传至体外。
气机牵引之下,方圆稀薄的地灵气和灵石蕴含的灵力如同找到了唯一的归处,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苍白气流,尖啸着涌入许自修周身窍穴。
“凝神,守一!”
故乡明沉声低喝,与盛长风、李燕归分立三角,秦箫余则静立于许自修正前方。四人气息隐隐相连,既是为他护法,隔绝外界可能的干扰,也是随时准备应对破境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
照箜不在,能为许自修提供指导的,便只有他们四人。
许自修的全部心神,此刻都沉入沥田气海。
那里,灵液的海平面正在以一种骇饶速度下降,被中央那颗旋转成虚影的金丹,如长鲸吸水般吞噬进去。
金丹的体积并未增大,但其散发出的道韵光华却越来越盛,越来越凝实。
原本只是模糊浮现在金丹表面的模糊纹路,此刻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植物的根须与叶脉,不断蔓延交织,渐渐将整颗金丹包裹成一个光芒内蕴的茧。
“炼虚......炼虚......”
许自修的神魂意念如同一个旁观者,又如同亲自执笔的画师,引导着这汹涌澎湃的力量。
破境的要义,并非单纯的能量堆积,而是以庞大的灵力与过往的感悟为薪柴,于金丹内部,孕育出更高层次的生命形态——元神。
这个过程,是对“道”的再次梳理与铭刻。
过往的一幕幕在他心神中飞速掠过:玉衡峰上的修行,地火室内的煎熬,北境风雪中的跋涉,魔域冰川下的生死搏杀,马亭关坟前半枯的树,坑洞边焚烧不尽的焦土......
生与死,荣与枯,毁灭与新生,坚守与离别,无数感悟如同破碎的星辰,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投向那颗光芒万丈的金丹之茧。
“咔嚓......”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其细微、仿佛蛋壳破裂的声响,自金丹内部传来。
金丹旋转的速度骤然减缓。
下一刻,光芒缓缓内敛。
金丹色泽变得愈发温润深邃,而在金丹中央,一点剔透的、宛如最纯净水晶雕琢而成的微光,静静地悬浮着。
那是一个盘膝而坐、面目与许自修一般无二的微身影,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如同晨曦般柔和却坚韧的光晕。
元神,初生!
就在元神睁眼的刹那——
“嗡——!”
许自修周身气机再度暴涨!
一道无形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悍然扩散,比之前猛烈十倍不止。
护法的四人衣衫猎猎作响。
而许自修的灵识,也随之发生了翻覆地的变化。
原本他的灵识虽比同阶修士凝练,但感知范围与精细度仍有局限。
此刻,元神初成,灵识仿佛挣脱了无形的桎梏,瞬息间向着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百丈之内,雪花飘落的轨迹纤毫毕现,冻土深处虫豸微弱的生命脉动清晰可感,远处时公衍布置的防护阵盘上每一道灵纹的流转都倒映在心。
这是一种近乎掌控般的感知,世界在他的“眼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清晰与层次。
然而,就在这灵识暴涨、心神随之舒展的巅峰时刻,异变再生!
杀伐戾气,魔气残韵,乃至无数战死者未散的执念与绝望......这些杂质,此刻在元神新生,灵识蜕变的极度敏感与扩张状态下,毫无征兆的暴动起来。
它们并未形成外显的心魔幻象,却化作无数尖锐冰冷的“意刺”,沿着新生的、格外娇嫩的灵识感知,反向刺入他刚刚稳固的元神!
“呃......!”
盘坐的许自修身体猛地一颤,眉头骤然锁紧,脸上瞬间失去血色。
在他的“内视”之中,刚刚诞生、纯净剔透的元神周围,陡然弥漫开无数灰黑色的丝线,它们扭曲缠绕着金丹,将其污染,并不断拖拽入一片充满血腥与毁灭意味的深渊幻境!
外界的秦箫余等人立刻察觉到许自修气息的剧烈波动和痛苦迹象,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心魔反噬?”
盛长风握紧了剑柄。
“不像......气息并未混乱狂躁,反而更加......沉郁冰冷?”
故乡明面色凝重,他修土行道,对气机变化感知最为敏锐。
秦箫余没有话,只是上前一步,指尖寒气缭绕,却又不敢贸然介入。
她似乎想到什么,脸色陡然一白。
许自修的意识,此刻正承受着恐怖的冲刷。
心湖之中,剑宫不断震颤,余婉音和木木皆是神色大变,不断用神识呼唤许自修。
可许自修根本无瑕回应。
就在那元神之光被灰黑丝线层层包裹、即将黯淡的刹那——
元神之内,那代表着“枯荣道意”的核心烙印,骤然亮起!
一种深沉厚重,如同大地承载万物衰荣的意蕴扩散开来。
那无数灰黑色的负面意念,在这包容了“终结”与“起始”的枯荣道意面前,仿佛失去了侵蚀的凭依。
它们依旧冰冷,依旧充满死寂,却不再具有将他拖拽同化的力量,反而像是一幅幅沉重的画卷,被缓缓抚平。
却没有消散。
许自修眼睁睁看着它们成为了他道基的一部分。
元神周围的灰黑丝线,如潮水般退去,最终彻底融入元神底层的光晕之中,使其光泽少了几分初生的稚嫩璀璨,多了几分历经风霜的沉稳与厚重。
外界的灵力涡流渐渐平息。
许自修周身失控般奔涌的气机,开始缓缓内敛、收束。
一种更加凝实、更加渊深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底深处,清澈依旧,却仿佛映照过无尽的荒芜与新生,平静得令人心悸。
登楼境,炼虚阶。
成了。
但是......
许自修却没有意料中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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