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泥土的腥臭与未散尽的魔气，吹过新立营地的旗帜，发出猎猎声响。
出兵讨伐，最忌讳的便是被拖入持久战的泥沼。
尤其是第一夜，魔域的生灵尚在惊扰与试探中，这是建立防御纵深、摸清周边态势的黄金时间。
营地方才扎下，便有无数道身影如离巢的工蜂，无声而迅捷地向着四面八方的黑暗蔓延开去。
他们是在这场生死博弈中经验最丰富的老兵与精锐斥候，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将营地周围三百里内的每一处山坳、每一条地缝、每一股魔物的动向，都烙印在带回的情报里。
整个过程中鲜少有人废话。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沉默是最高的纪律。
一个手势，一个眼神，一次气息的短暂交汇，便足以完成最复杂的信息传递与任务交接。
这是一套在无数次血火中磨砺出的、高效而冷酷的生存语言。
许自修五人，作为新晋的斥候，自然也在这股外流的暗潮之郑
五人之中，盛长风修为最高，且在宗门刑堂担任队长，行事果决，经验也相对老道，此刻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指挥之责。
他虽无丰富的魔域斥候经验，但基本的道理是相通的，潜行匿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他们借着地形与阴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前进。
途中遭遇了几只落单的低阶魔物，或是形如鬣狗，或是状若蠕虫。
五人配合虽然生疏，但胜在修为扎实，出手迅捷。
往往在盛长风一道凌厉的剑气先手破防后，便紧随而上，瞬间绞杀。
灵力波动被控制在极的范围内，如同石子投入深潭，仅有微澜，很快便被魔域本身混乱的气息所掩盖。
深入魔域后，一个严峻的现实立刻凸显，簇的地灵气已被魔气彻底污浊、排斥，修士根本无法从中汲取补充。
每个人出征时配发的一百块上品灵石。
这是他们在魔域赖以维系的“命脉”，加上各自的储备，必须精打细算。
前推到一处怪石嶙峋、地势稍高的山坡背面，五人暂时停了下来，稍作休整，观察前方。
盛长风伏低身影，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更显深邃的黑暗，压低声音道：“山洞，水潭，扭曲的树冠......这些地方魔气最浓，也最可能藏匿危险。魔兽的感知异常敏锐，我们不能生火，甚至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灵力外泄。”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不知道其他队进展如何......信息隔绝，我们只能靠自己判断。今晚先不回营，在此建立临时观察点，轮流警戒，待明视野稍好再决定下一步。你们觉得如何？”
李燕归直接向后一仰，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闭上眼：“你是队长，你的话就是命令，不用问我们。需要我守哪一班，直接。”
秦箫余微微颔首，故乡明沉默，许自修感受着隐龙束对体内灵力越发高效的调理，也点零头，表示没有异议。
五道身影，就此隐没在山坡的阴影里，如同五块沉默的石头，与这片魔域的黑夜融为一体。
就在沟通落下帷幕、几人刚刚进入各自警戒位置的刹那——
“哈哈哈哈——！！！”
一阵恣意、狂放、甚至带着几分癫狂的狂笑声，陡然从远处一座更显陡峭狰狞的山头方向炸响！
那笑声穿透力极强，完全打破了斥候应有的隐秘准则，更在这死寂压抑的魔域夜晚显得格外刺耳与诡异。
笑声中充满了某种近乎宣泄的亢奋，甚至.......一丝绝望的疯狂。
“不好！”
盛长风瞳孔骤缩，低喝出声。
秦箫余指尖已然凝聚起一缕冰寒水汽，李燕归瞬间翻身而起，。
然而，没等他们做出更多判断或反应——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到极致的灵力波动，如同平地炸开的闷雷，以那座山头为中心，悍然爆发！
那波动并非攻击术法，而是一种本源性的、彻底的崩解与释放！
是自爆！
一名至少是万象境、甚至可能是万象境境后期的修士，选择将自己的生命、修为、神魂，在一瞬间尽数点燃、粉碎、释放！
即便隔着相当一段距离，那股毁灭性的冲击波依旧如同无形的海啸般席卷而来！
所过之处，魔域扭曲的植被被成片摧折，地面碎石激射，空气中充满了紊乱、暴烈、带着血腥味的灵气乱流，与原本的魔气疯狂对冲，形成一片短暂而致命的混沌区域。
冲击波的主体虽未直接波及许自修他们所在的山坡，但余波依旧推得几人衣袍猎猎作响，面皮生疼，体内灵力一阵剧烈动荡。
隐龙束骤然亮起微光，自主运转，竭力平复着许自修体内被引动的驳杂灵力。
狂笑声的余音似乎还在耳畔回荡，而笑声的主人，已与那山头一同，化为了这魔域黑夜中一团短暂而惨烈的烟火，旋即被无边的黑暗与混乱吞没。
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笼罩下来，但其中却弥漫开一股令人骨髓发寒的惊悸。
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人突然如此决绝地自爆？是遭遇了无法抵御的恐怖魔物？是中了陷阱心智被夺？
盛长风的脸色在来自爆炸残余灵光的映照下，变得异常凝重。
他快速扫视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同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警戒提到最高！那不是意外......所有人，隐匿气息，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准有任何异动，更不准用神念探查那边！”
他的目光投向爆炸发生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片翻滚的魔气与尚未完全平息的灵力乱流，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远在爆炸核心数十里外的临时营地，中央大帐内，灯火通明，阵纹流转，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的声音与混乱气息。
但方才那股源自灵魂层面的剧烈波动，以及生命彻底燃尽时特有的“空洞副，依旧如寒风般穿透了防御，掠过了帐内每一位顶尖修士的心头。
短暂的沉默。
莫仲裹着厚重的毛裘，怀中那本铁灰色的厚册已然翻开。
他低垂着眼睑，面庞在灯火下显得愈发苍白，唯有那双握笔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笔是特制的，笔尖浸染着不知名的暗红液体，仿佛干涸的血迹。
他双手如穿花蝴蝶，在铁册空白的页面上飞速书写，笔走龙蛇，快得几乎留下残影。
一个个古老、繁复、蕴含着招引与封镇之意的符文，随着笔尖流淌而出，散发着微弱的灵光。
与此同时，他口中以极低的音量，念诵着某种古老而拗口的咒言，音节古怪，带着荒远的气息：
“幽幽逝者，其魄未安。”
“真名不灭，灵光自燃。”
“敕汝精魂，越此冥川。”
“笔锋所向，即是故关。”
“今以吾笔，引汝归庭。”
“不入轮回，不堕幽冥。”
“魂归来兮，永镇太平！”
“——收！”
随着他的念诵与书写，一股无形的、温和却坚定不移的力量，自铁册中弥漫而出，穿透帐幕，无视空间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远方那团正在被爆炸余威和魔域气息疯狂撕扯，即将彻底湮灭消散的修士残魂。
那缕残魂已无比微弱，充满了自爆后的混乱与痛苦，但在莫仲的秘法牵引下，它如同风中残烛被护住，化为一道肉眼根本无法察觉的淡薄流光，倏然跨越距离，被摄入铁册之中，融入刚刚写就的符文里。
铁册上，那页新添的文字微微一亮，随即光华尽敛，恢复古朴。
照箜、沙宣，以及其他几位气息渊深的修士，在莫仲开始动作时，便已察觉。
他们或闭目，或垂眸，没有去看那铁册，也没有出声询问。
没有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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