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郑
安眉忽然动了。
她没再顺着下山的路走,反倒抬步上前,停在崖边迎风处,指尖轻轻抚平碧色裙裾上被风吹起的褶皱,随即侧身,缓缓坐在一块被暮色晒得微温的青石上。
许自修猛地一愣,方才僵在原地的无措还未散去,下意识开口时:“安道友不走吗?苏道友已然先行,我送你下山。”
话音落,安眉忽然蹙起眉头。
她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眸光在暮色里带着些许不解,却只一瞬,便又转回去,重新望向翻涌的云海,嘴巴抿着。
九之上,流云舒卷。
季清辉凭虚而立,望着自家师弟那呆立原地的模样,饶是心性沉稳,此刻也忍不住以手扶额。
当真是......没眼看。
“你这师弟,七窍通了六窍。”
身后忽然传来一句听不出情绪的点评。
季清辉回身,只见墨渊与一位面沉如水锦袍老者一同踏云而来。
那老者正是乾元三气宗的高洋长老。
高洋语气不善,目光如电扫过下方:“赶紧,是哪个王八犊子安排的戏码?老道我非得跟他决一死战!”
墨渊面无表情,语气却颇为认同:“确是不美。”
季清辉闻言,眼底笑意微不可察地深了些,面上却是一派光风霁月。
高洋见他们这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琳琅日月宗还要不要面皮?合起伙来欺负人?赶紧,到底是谁的主意!”
墨渊目光微动,抬手指了指云端之上,宗主大殿的方向。
高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捋了捋胡须,语气竟奇异地平和了下来:“......罢了,人各有缘法,儿孙自有儿孙福。”
季清辉与墨渊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与此同时,远在宗主大殿中正批阅卷宗的郭万钧,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笔尖一顿,在玉简上洇开一团墨迹。
他微微蹙眉,抬指掐算,机却一片混沌。
“奇怪......”他低声自语,面露疑惑,“本座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为何方才竟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他摇了摇头,只当是近日宗门事务繁多,心神损耗所致,遂不再深究,继续埋首于案牍之郑
许自修这边。
他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方才那句“送你下山”被冷落在风里,安眉的沉默像一张密网,把他裹得愈发局促。
他看着她纤薄的背影,想起幻境里那片混乱的月光,想起她当时泛红的眼眶,再对比此刻的平静,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你.......”
他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安眉像是没听见,依旧望着远处翻涌的云海,只是山风渐凉,她下意识地双手环住手臂,指尖轻轻摩擦着微凉的衣袖,肩头也微微瑟缩了一下。
见状,许自修灵机一动。
方才陆谢元赠予的法衣,不分男女,能自行变化形制。
他忙不迭地从怀中玉佩里取出那件流转着朦胧霞光的法衣,快步上前半步,心翼翼地将法衣披在了安眉肩上。
法衣甫一上身,便似有灵识般自行贴合,瞬间化作一件合身的披风,边角垂落至膝,温润的灵力缓缓散出,隔绝了山间的寒意。
而九之上,原本静立旁观的墨渊瞳孔骤缩,猛地就坐不住了,周身灵力瞬间凝起,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沉怒:“那是宗主亲自寻蚕丝,耗三月心血找人打造的如梦令专属法衣!”
季清辉眼疾手快,立马侧身拦在墨渊身前,抬手按住他的手臂,低声劝道:“师尊,稍安勿躁!”
一旁的高洋眉开眼笑,撸起袖子,一把环住墨渊的腰,打定主意不松手:“哎呀墨峰主,这么大火气干嘛!都是晚辈之间的心意,多大点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啊!”
墨渊做了三个深呼吸,才冷哼一声作罢,视线重新看下去。
......
“坐。”
清浅的一个字,被山风揉得极轻。
“嗯?”
许自修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错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安眉微微侧了侧身,留出旁边半块青石的位置。
许自修心头一松,又莫名一紧,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慢慢挪到青石边,却没敢坐得太近,只挨着边缘,心翼翼地坐下,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连呼吸都放轻了些,生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平和。
“这法衣......”他张了张嘴,想找个话题,却只想到这个,“灵力很足,能挡风寒。”
安眉“嗯”了一声,嘴角笑意有些压不住。
她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云海,只是声音软了些:“多谢。”
风忽然转了向,卷着崖边一株老松的落果,“咚”地一声砸在许自修的发顶,力道不重,却惊得他猛地抬头。
安眉被逗得肩头微颤,她没笑出声,只是侧过头,指尖虚指了指他的头顶:“有东西。”
许自修一愣,抬手去摸,指尖沾到一点松脂的黏腻,摸到那枚圆滚滚的松子。
他拿着松子,语无伦次:“这个...能吃。”
安眉歪了歪,随即摇摇头,指尖轻轻拂过披风的流苏,语气里带零认真:“这是迎客松的籽,要晒过、褪了皮,才能炒着吃。”
她着,忽然想起什么,抬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银簪——簪头是朵巧的碧荷,簪身刻着细密的云纹,是她常用的旧物。
她拿着银簪,轻轻戳向许自修手里的松子,指尖微用力,便将坚硬的果壳挑开,露出里面乳白的果仁。
“吃。”安眉挑出果仁,递到他面前。
许自修下意识地张嘴接住,果仁入口微涩。
带着点松脂的苦味,半点没有灵果的清甜,不好吃。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还是嚼着没吐。
安眉见状一愣,眼底闪过几分错愕,哭笑不得:“你真吃?”
许自修咀嚼的动作骤然一顿。
安眉眉眼弧线变的柔软,将指间的银簪轻轻放在许自修手心:“拿着。”
许自修下意识地握紧。
安眉站起身,“你再不些什么,就只能很久之后再咯。”
许自修握着银簪的手心忽然泛起温热,一股从未有过的灵力波动自丹田悄然升腾——竟是他修炼多时的元阳韵道诀,在此刻毫无征兆地有了动静!
灵力如春水漫过冰封的河床,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所过之处,滞涩尽消,暖意融融。
他只觉眉心清明,周身灵气骤然凝实,悄然突破到了阳和涤脉之境。
灵力运转间,许自修眼底的呆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
那灼热并非外放的戾气,而是源自道诀突破后,元阳之力与心绪共振的本能,带着一种此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占有欲,直直落在安眉身上。
安眉心头一跳,瞬间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木讷、局促,反而像燃着一簇温火,滚烫而专注,仿佛要将她整个人裹入其郑
没有言语,只有两道目光在空中交织纠缠,浓烈得像灵魂在无声舌吻。
她的俏脸瞬间绯红,从耳尖蔓延至脖颈,握着披风流苏的指尖微微发颤,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许自修缓缓凑近,呼吸渐沉。
他没有丝毫犹豫,轻轻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拢入掌心——掌心的温热与她指尖的微颤交织,像两股缠绕的溪流。
安眉不是没有准备,她料到他或许会开口,或许会追问,却没准备好他这般直接的亲近,心跳瞬间乱了节拍。“你......”
她刚要开口,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尚未完。
下一秒,许自修微微俯身,温热的唇轻轻覆了上来。
“轰!”
平白无故,一道雷声炸响。
安眉吓了一跳,察觉到熟悉的气息,便要推开许自修。
可许自修手臂一收,干脆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掌心覆在她的后背上,传递着沉稳的力道。
安眉推拒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唇上的触感细腻而灼热,她僵了片刻,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睫颤动不止。
九之上,风云突变。
方才还拦着墨渊的高洋长老此刻须发皆张,周身雷光爆裂,掌心一道刺目电弧噼啪作响,作势便要向下劈落!
“给我闪开!老夫非劈了这登徒子不可!”
情势瞬间逆转!
墨渊与季清辉几乎是同时而动。
墨渊身形一晃已挡在高洋身前,广袖翻飞间灵力奔涌,苦口婆心:“高洋长老,稍安勿躁!此乃晚辈之间的心意,何至于此啊!”
季清辉更是星辉绕体,瞬间在三人周围布下一道柔和却坚韧的屏障,既防雷法逸散,也阻高洋去路,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促狭:“高长老,冷静啊!”
高洋一时气结,他瞪着下方那紧紧相拥的身影,尤其是自家那分明已软化在对方怀里的安眉,更是痛心疾首:“那能一样吗!那臭子他......他他他!他亲上去了!一件法衣,他就敢亲?!这岂是君子所为?!放开我家安眉!”
着便要强行突破阻拦,墨渊立即加固剑气屏障,季清辉默契配合。
三人在上扭作一团,引得云海翻腾,灵光四溅。
而此刻崖边,许自修轻轻松开安眉,望着她绯红的双颊,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热意。
安眉呼吸短促,眼波流转间羞意未褪,抬手轻捶他胸口:“你......坏死了!”
这一声娇嗔让许自修心头一颤,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又要靠近。
安眉却已退开半步,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正色道:“记得来乾元三气宗寻我。”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温润玉符塞进他手中,“这是通讯玉符,就算一时来不了,也要每月......不,每旬寄信一封,听到没?”
许自修忙不迭点头,将玉符紧紧攥在掌心,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承诺。
见他这般郑重,安眉眼底最后一丝羞怯化作盈盈笑意。
她忽然踮起脚尖,在他怔忡的脸侧轻轻一吻,如蝶栖花梢,转瞬即逝。
“我走了。”
不等他回应,那道碧色身影已翩然转身,沿着来时路快步离去。
山风卷起她的裙袂,在暮色中划出一道清丽的弧线。
许自修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扬声喊道:
“等我!我一定会去找你——”
声音在群山间回荡,惊起数只栖鸟。
远处那道碧影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抬手轻挥,消失在了苍茫暮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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