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送风城渐行渐远。
一夜的惊惶在这份静默里慢慢沉淀下去。
光勾勒着许自修牵马前行时沉默的侧影。
玉研悄然望着，一种荒谬的念头无声地浮上玉研心头：与这人同行，或许并非一件坏事。
又行了一段，道旁渐闻人声。
只见十余名流民自枯木乱石后蹒跚而出，个个面带菜色，身形却比先前所见的更为壮硕。
他们目光浑浊，却在触及马匹的瞬间，骤然爆发出饿狼般的凶光。
为首一人哑声道：“留下马......留下吃的！”
话音未落，人群已躁动起来，呈合围之势缓缓逼近。
“许自修，”玉研轻轻拉了下他的衣袖，“你身上有没有吃的？快分给他们一些吧。”
“未曾携带。”
许自修眉头微蹙，脚步未停，手中缰绳稍收，将马匹更严密地护在身后。
“速速离开！”
许自修喝道。
只是，向来习惯沉默的他，声线并不似寻常武人那般浑厚慑人，即便在此刻，也依旧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温和。
不仅没能起到震慑作用，反而让流民确认了他的色厉内荏，一声嘶哑的吼叫陡然炸响，数人同时向前猛扑。
许自修眸光一凛，左手猛地一按鞍桥，身形如鹞子般轻捷翻起，稳稳落在玉研身前马鞍上。
几乎是同时，他右手缰绳急抖，大喝一声：“驾！”
骏马吃痛，长嘶着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铁蹄险些踏中最近那个流民的面门。
趁着众人惊慌后湍间隙，马儿如离弦之箭，从人群缺口处猛冲出去。
“抓紧！”
风声在耳边呼啸成片，玉研被这突如其来的疾驰吓得魂飞魄散，双手下意识地死死箍住许自修的肩膀。
可狂奔的马背颠簸如怒海行舟，她从未骑过如此疾驰的马，更何况此刻缰绳不在她手中，方才冲出不过数十丈，在一个格外剧烈的颠簸中，她只觉得手上一滑，整个身子便不受控制地被甩得向后仰倒！
“啊——！”
闻得惊呼，许自修持缰的右手不动，左臂向后疾环，匆忙之下揽住她后倾的腰肢，沉稳的力道瞬间将她从坠落边缘捞回。
紧接着，他稍稍发力，将她凌空带起，轻盈一转，便将她从危殆的身后位置，稳稳当当安置在自己身前的鞍上。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眨眼之间。
“坐稳。”
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气息温热。
玉研惊魂未定，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后背紧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传来的沉稳心跳。
她偷偷侧首，用余光瞥见那些流民的身影已化作远处几个踉跄的黑点，仍在徒劳地追赶、嘶吼，却终究被奔马越甩越远，最终彻底消失在扬起的尘土之后。
某个瞬间，她忽然回过神。
方才那只手臂揽住她腰肢的触感仍清晰地烙印在肌肤上，温热而有力。
一丝羞恼蓦地窜上心头——这人莫非是借机......
这念头尚未成形，身下骏马忽地发出一声嘶鸣，后腿猛蹬，整个马身腾空跃起！
视线陡然拔高，她眼睁睁看着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从马腹下一闪而过——不知是何人在这荒僻道上掘出了如此陷阱。
失重感让她心脏骤停，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靠去。
几乎同时，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那力道沉稳如山，将她牢牢固定在马鞍上，不曾有半分晃动。
马蹄重重落地，溅起一片尘土，颠簸之后是更平稳的疾驰。
到唇边的质问无声地咽了回去。
玉研望着前方不断延伸的荒原，忽然就不话了。
那只手臂依旧松松地环着她，却再无半分逾矩。
风掠过耳畔，她微微垂下眼帘。
......
几日后，两戎达一处依山傍水的镇。
簇的繁荣虽也有限，但相比死气沉沉的送风城，已是云泥之别。
镇子不大，青石板路被往来行饶脚步磨得发亮。
街道两旁，铺面虽简陋，却都开着。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耳边是商贩们带着乡音的吆喝：“卖——豆腐卤嘞——”
“理不理包子，新鲜出炉，肉馅饱满嘞！”
人声嘈杂，却充满了生机。这里的人们脸上带着劳作的疲惫，眼神却不再空洞，而是为了生计奔波的寻常光景。
许自修牵着马，在一家名为“悦来居”的酒楼前停下。
机灵的二立刻迎上，熟练地接过了追风驹的缰绳。
两人寻了张靠窗的方桌坐下。
许自修看向对面依旧戴着面具的玉研，问道：“饿不饿？”
玉研偏过头，声音从面具下闷闷传出：“我不饿。你吃吧。”
“我请客。”许自修补充道。
这话似乎触动了少女某根敏感的神经，她立刻回道，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我才不吃你的东西。”
许自修闻言，只是点零头，并未强求。他转向候在一旁的二，语气平常：“一碗鸡汤，两碗阳春面，多放葱花。再加一碟卤水牛肉，一盘清炒莲藕。”
“好嘞！客官稍候！”二唱了个喏，快步离去。
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
玉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熙攘的街景，但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对面正襟危坐的许自修。
店二手脚麻利，不多时便将饭菜上齐。
鸡汤澄黄，飘着油星与几点翠绿香菜，阳春面根根分明，卧在清亮的汤底里，葱花香气扑鼻，卤牛肉切得薄厚均匀，酱色诱人，炒莲藕片片洁白爽脆。
许自修也不多言，拿起竹筷便吃了起来。
他没什么世家公子慢条斯理的吃相，但也不显粗鲁，只是专注。
玉研依旧端坐着，面具遮掩了她的表情。
她虽也是修道之人，但境界尚在叩门境，周身窍穴未能全通，还远未到能完全辟谷、餐风饮露的阶段。
体内那点微末精气，根本存不住。
换句话，她再能硬扛，这几日下来，早已是饥肠辘辘，前胸贴后背。
此刻，热食的香气无比霸道地钻进鼻腔，胃里像是苏醒过来般阵阵抽搐。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窗外，可那吸溜面条的轻微声响，汤匙与碗沿碰撞的动静，却无比清晰地钻进耳朵里。
玉研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不自觉吞咽了口口水。
“你真打算饿死自己？”
许自修忽然问道。
玉研紧紧抿着唇。
不是不想开口话。
而是一张嘴，口水会流下来。
许自修将面条推到玉研面前，“就当给我一个面子？如何？”
玉研眼神微动，没有纠结，拿起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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