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自修的声音低下去,不知道从何作答。
莫老摩挲着手中的老烟枪,皱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深邃,“比起你,老头子我是不是更有发言权?这可不是我倚老卖老,毕竟,我已经修炼了整个人生了。”
他抬眼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初次踏入道途,我和你们一样,想顶立地,独挡四方。这没错。”
“错的是,”他缓缓转回头,一字一句道,“修炼,并不是为了顶立地,独挡四方。”
“如果修炼是为了长生,那么一年四季之后,百年王朝更替之后,千年斗转星移之后,我还是死了,那我的修炼,是不是失败的?”
“既然资质不足,无法长生,苟活百年,平添百年痛苦,不如不修炼。”
许自修呐呐无言,“那修炼是为了什么?”
莫老呵呵一笑,“修炼不是为了什么,他像吃饭,喝水,睡觉一样自然,境界的提升,是狭隘的,一个没有资质的人,不能修炼吗?一个命里有缺的人,不能修炼吗?一个将死之人,不能修炼吗?”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能的啊。”
三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许自修的心湖回响,震耳欲聋。
世人斩妄,斩的是贪嗔痴,是爱别离、求不得。
他们手持利剑,对着那些鲜明炽烈的欲望与痛苦,一刀斩下。
今时今刻,许自修所斩,是不为自知的尘埃,千千千万缕。
随着一口浊气缓缓吐出,一道淡金色的道纹自他眉心浮现,如初生朝阳般温暖明亮。
许自修挺直腰板,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站起身,对着莫老深深一躬,这一躬发自肺腑,带着脱胎换骨般的感激。
莫老笑呵呵地受着,布满老斑的手轻轻拍着膝盖,“临死前琢磨的一些道理,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不可尽信,莫叫我死前还误人子弟。”
世事总无常。
在风雪笼罩玉衡峰的第一个夜晚,藏简阁内灯火昏黄,将呼啸的寒风隔绝在外。
许自修将一碗热腾腾,加了双份香蕈的素面,轻轻放在莫老惯常坐着的那个蒲团前。
老人今晚胃口似乎格外好,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调侃了一句,这玉衡峰的冬笋,终究是比枢峰那边清甜几分。
许自修收拾好碗筷,回头时,看见莫老已将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袍抚得一丝褶皱也无,银白的须发泛着柔和的光泽,梳理得整整齐齐。
他缓缓盘膝坐在那个陈旧蒲团上,姿态端正,佝偻的脊梁挺得额外笔直,正对每日太阳升起的方向。
许自修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
他看到老人缓缓阖上那双时常带着戏谑与浑浊,偶尔却又洞彻世事的眼眸,面容安详得如同沉浸在一场美梦之郑
莫惊春的气息,就在这风雪夜里,如同燃尽的香烛,丝丝缕缕地融入了周遭的寂静里,再无痕迹。
儿时目睹师父齐峥嵘的离世,许自修没哭,那时他太,还不懂得什么叫永远的别离。
时至今日,眼睁睁看着莫惊春寿终正寝,许自修却哭得撕心裂肺。
他跪在老人依旧端坐的身躯前,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最终化作悲恸的哀嚎,在空旷的藏简阁内久久回荡。
后来,玉衡峰派人将莫惊春的遗体带走了。
他们他生前有嘱,一切从简,不知将他葬在了何处。
许自修很任性。
他悄悄寻了个僻静处,在面向东方的山坡上,将那个还残留着老人气息的陈旧蒲团郑重埋下,垒起一座的坟茔。
他找来一块青石,工工整整地刻上:
莫惊春之墓
许自修立
仿佛这样,等自己走向生命的尽头时,就能在那一头理直气壮地:我来寻你了莫老。
已成功斩妄、只差最后一步道心显化便能踏入明道阶的许自修,在坟前静静站立许久。
他呵出一口白雾,看着那团热气在风雪中迅速消散。
然后他缓缓蹲下身,结结实实地捧起一捧新土,轻轻添在坟头上,用手掌仔细压了压。
身后传来心翼翼的脚步声。
雪花纷飞中,一道娇俏身影撑着伞,裹得严严实实,踏着积雪缓缓走近。
她走到许自修身侧,将手中的油纸伞默默倾向他那一方,为他挡住了漫风雪。
“我家那边老人,人死如雪落。”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看着是没了,化在地里,寻不见了。可等来年开春,草长得最旺的地方,就是雪花睡过的地方。”
伞沿的雪水汇成细线,滴滴答答落在她肩头。
她顿了顿,声音更柔了些:“这场大雪,不定就是莫老在看着你,别太伤心。如果莫老还有什么未聊心愿,还指望你帮他完成呢。他...生前念叨最多的是什么?”
许自修语气幽幽,神色如常:“念叨最多的.......他让我办了你。”
崔明珠一愣,撑伞的手都抖了抖,伞面上的积雪簌簌滑落。
许自修意识到失言,连忙解释:“他开玩笑的。”
崔明珠干笑两声,耳根却悄悄红了。
她偷偷打量着许自修的侧脸,心里嘀咕:不像开玩笑啊。
拍了拍手,许自修站起身,“崔师妹,我知道,你接近我,是为了不被孙淼之流打扰。”
“我不会多想,你放心,而且你不用特意安慰我。”
崔明珠露出个含蓄的微笑,没有被戳破的窘迫,反而有一丝意味不明的低落。
“朋友之间,互相关怀,也不用吗?”
她低垂眉眼,似是漫不经心的轻声反问。
“你知道的,我们之间,不是朋友。”
崔明珠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抿着嘴,垂下眼帘,一言不发。
许自修不太懂如何与女子言。
他看着崔明珠微微低下的头,看着她被风雪打湿的肩头,心里忽然有些发闷。
他并不讨厌崔明珠,至少现在不讨厌。
所以他这些,绝对不是为了看到她现在这副有些受伤,有些委屈的表情。
想起莫老的话,许自修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几分:“我是...你在我面前不必扮演一个真正的朋友,你可以来,也可以走,可以关心,也可以冷漠.......”
他越越觉得词不达意,最后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轻叹,卡在了那里。
崔明珠抬起头,原本黯淡的眼眸中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什么。
她直视着许自修有些窘迫的眼睛,清晰地问道:“那如果,我不走,可以吗?”
许自修怔住了。
他看着少女被冻得微红的脸颊和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觉得她大概还是没能完全明白自己那番笨拙解释背后的复杂心绪。
但迎着那双眼睛,他终究还是点零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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