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一片荒芜，地灰蒙，不是玉衡峰，也不是记忆里的任何地方。
许自修不知为何至此，只凭一点混沌的直觉，在迷蒙中向前走去。
直至一处土坡，他停下，坐下。
掌心按下的地面，一颗种子蓦然破土，在他眼前抽芽，舒展，顷刻间长成参大树，华盖亭亭。
旋即，花开叶落，果实坠地，巨树凋零，化作飞沙，从他指缝间流散，仿佛从未存在。
许自修微微偏头， 不解地望着那片空无，心头萦绕着一丝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未等他细想，空又落下雨丝，雨水在他脚边积成一洼，洼成池，池中凭空跃出两尾游鱼。
它们交尾、繁衍，族群迅速膨胀，挤占了方寸水塘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下一刻，池水毫无征兆地干涸，万千生命瞬间僵死，只留下一片白森森的骨架，半埋于焦土。
他看着那交织的枯骨，像是看着一幅庞大而残酷的谜题。
也就在这时，他醒了。
光未亮，许自修走到铜盘前洗了一把脸，心中的困惑萦绕不去。
忽然，他抬起手，一阵愕然。
“破境了？”
......
问道境的修炼是道途初定，需要明心见性。
可以看作一个自省的过程。
寻真阶需要内观本心寻真我，斩妄阶需要直面执念之影，以本心为刃斩下虚妄，明道阶便是道心显化道相。
道相对气修格外重要，一直到合道境，影响都极其深刻。
每个壤相不同，合道也各不相同。
踏入问道境的这一刻，也就意味着许自修，要开始追寻自己的道了。
仅对气修而言，资质与心性太过重要，为什么季清辉如此被看郑
在他踏入问道境的那一刻，道相便成，三阶于他而言，不过一步跨出。
旁人艳羡不来。
好比孙淼，他何尝不想在问道境如履平地，可光是斩妄这一步，就走的格外艰难，一次比试的失利，一次对心上人告白的冷拒，甚至是长老执事的一句批评，都久久无法释怀。
所以，季清辉的横空出世，对琳琅日月宗的年轻一辈来，未必不是一场无声的浩劫。
各峰的年轻一辈，其实早就坐不住了。
......
薄云如纱，细雨似雾，将整座藏简阁笼罩在一片朦胧水色郑
许自修闲暇下来，斜倚在朱漆廊柱旁，双臂交叠，望着檐外被风卷起的雨丝，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间，身后传来一阵刺耳的响动——檀木书架轰然倾倒，典籍散落一地，纸页如受惊的白鸽四散翻飞。
循声望去，只见新入内门的崔明珠被孙淼死死按在书墙之上。
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眼角缀着的泪珠随着她的颤抖摇摇欲坠。
“我孙淼哪点配不上你？”
孙淼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句话，额角青筋暴起，“你不过是个刚从外门爬上来的废物，修为不及我，资质更是平庸。我看上你，难道不是你的福分？”
他猛地逼近，崔明珠不自觉地向后缩去，后脑却重重撞上书架，发出一声闷响。
书架顶上，一个青瓷笔洗应声摇晃，墨汁泼洒而下，在她肩头染开一团怵目的暗色。
“恃宠而骄的贱人。”孙淼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令权寒的狠厉，“要么老老实实跟了我，要么......往后在玉衡峰，别让我看见你！”
崔明珠拼命摇头，发间那支素银簪子滑落在地，青丝如瀑散下，更衬得她面色惨白。
“孙师兄，你不要这样......”
“贱人！”
啪的一声脆响，崔明珠的脸颊偏向一侧，迅速浮现出一道清晰的掌印，火辣辣的刺痛让她眼前瞬间漫起又一层水雾
许自修眉头紧锁，步伐不疾不徐，踏过满地狼藉的书页。
他走到孙淼身后，不轻不重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孙淼还在气头上，转头看到是许自修，想也没想，呵斥道，“滚！”
唾沫星子飞溅。
下一瞬，拳风已起。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看似修长的手，此刻却蕴着体修独有的恐怖劲力。
拳势简洁干脆，由下而上，精准地轰在孙淼的下颚。
“嘭！”
一声闷响，孙淼甚至来不及露出惊愕的表情，护体罡气被被撕裂。
巨力透颅而过，他双眼一翻，当场软倒在地，彻底不省人事。
这不值得奇怪，气修只要不入登楼之境，护体罡气便如纸糊一般脆弱，远不如体修前两境来的强悍。
当然，就算跻身登楼境，体魄也无法和体修并肩。
“我三令五申，一再强调不许毁坏藏简阁书物，你就是不听，你耳朵聋吗？”
蹲下身，许自修拍了拍孙淼的脸颊。
自然，得不到任何回答。
窗外淅沥的雨声，填充着书架间的寂静。
许自修俯身，单手便将孙淼扛起。
那具身躯在他手中轻飘飘好似没什么重量，全然不见方才的嚣张气焰。
他一路行至藏简阁门口，手一扬，孙淼便如断线木偶般被甩出门外，重重跌落在院中空地上。
冷雨无情，顷刻间便浸透了他的衣衫。
“孙淼也真是的，”许自修望着雨中那道狼狈的身影，“这里可不是睡觉的地方，太任性了。”
他摇摇头，转身时，目光落在了仍蜷缩在角落的崔明珠身上。
她正低声抽噎着，肩膀随着哭泣轻轻颤动，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溢出，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还不收拾，”许自修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等什么呢？”
崔明珠如梦初醒，身子微微一颤。
她顾不得被撕扯得凌乱的衣襟，慌忙蹲下身，颤抖着手开始拾捡散落一地的书页。
许自修不再多言，缓步走回门边，重新倚靠在门框上。
崔明珠收完了书籍，有些玉简被打碎了，她无法复原，只能将碎片收集齐，其实也就是一堆垃圾。
她背靠冰凉的书架，深深吸气，又缓缓吐出。
待胸腔里那股尖锐的颤抖被勉强压下去后，才隐在书架投下的阴影里，手指微颤地解开又被扯乱的衣带，将凌乱的衣衫一寸寸抚平，重新仔细系好。
做完这一切，她方敢挪步，走向那个依旧倚在门廊边的沉默身影。
许自修望着雨幕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
她在他身后半步处停住，声音心翼翼，“干......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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