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依旧平静。
季清辉来看他的次数，随着修为日深和宗门任务的增多，渐渐变得稀疏，但每次来时带来的丹药和书籍品阶明显更高，对他的关切也丝毫未减。
他知道师弟的处境，留下的丹药多是温和固本，滋养经络之用，书籍也不再是深奥功法，而是些云梦洲风物志，上古神话传，乃至一些杂谈笔记，希望师弟纵然修行艰难，也能开阔眼界，不至困守愁城。
许自修明白师兄的苦心。
他依旧会拿着树枝，在竹林旁的泥地上写写画画，不再是问新字，而是勾勒着笔记中描绘的奇异山川，古老符文，或是灵植图谱上复杂的叶脉纹理。
他如今已能磕磕绊绊地读完那些书籍，偶尔在清扫玉衡峰漫长石阶时，还能凭借日渐丰富的知识，辨认出石缝里生长的几株不起眼的药草，心避开，或有时按照图谱所示，为其除去周边杂草。
同门的嘲讽并未完全停止，尤其是那个孙淼，见他修为进展如龟爬，而自己已突破至问道境，意气风发，偶尔遇见时，还是会轻飘飘地扔下几句：“许师弟，还在引气阶打转呢？这玉衡峰的灵气，怕是都让你吸到石头里去了。” 或是，“季师叔纵奇才，怎么有你这么个......唉，真是拖累。”
许自修浑然不觉。
突破引气阶，抵达聚息阶，又是半年光阴。
这速度，在玉衡峰堪称垫底。
孙淼已经稳固了问道境的修为，其他同门进度也不慢，至少都在通窍阶的紧要关头。
玉衡峰的夜色，比白日更添几分幽邃。
竹影婆娑，月华如水，将山石草木都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这夜，许自修正于屋中盘坐修炼，忽闻一阵清越的乐声随风潜入。
那声音不似丝竹柔靡，反而带着一种孤高与清寂，如同冰泉溅落玉石，又似寒夜孤鹤清唳，一下便抓住了他的心神。
他循着乐声，穿过熟悉的竹林，来到一处较为开阔的崖边平台。
仰头望去，只见一道素白身影端坐于一块光滑的巨岩之上，膝上横着一具造型古朴的七弦古筝。
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侧影，看不清具体容貌，只觉气质如冰雪，与这夜色、这乐声浑然一体。
许自修觉得这声音好听极了，比山间的溪流更富变化，比风吹竹林的沙沙声更引人心弦。
他见那女子专注于演奏，便也没想打扰，自顾自地走到岩石下方，寻了块干净的石墩，学着以前看村里老人听曲的样子，蹲坐下来，双手托腮，仰着头，安安静静地听着。
他不懂音律，只觉得那声音时而高亢，时而低回，他听得入神，眼神清澈，全然是欣赏，不带一丝杂念。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散入竹林。
岩上的女子似有所觉，清冷的目光如两道寒星，倏地扫向下方这个不速之客。
许自修被这目光一看，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立刻站起身，浑身上下摸索起来。
他记得很清楚，时候跟师父在镇上，街上有人卖艺，曲子唱完了，看客们若是觉得好，是要给铜钱的。
师兄也教过他，不能平白受人恩惠。
可他身上哪里有什么铜钱灵石？
摸索了半，只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着准备当夜宵的一张干饼。
这饼硬邦邦的，是膳堂最普通的货色。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踮起脚，努力将那张干饼递向岩石上的女子，眼神诚恳，仿佛递出去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女子：“......”
她看着那枚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寒酸的干饼，又看看下方那少年一脸“我懂规矩”的认真表情，眸中的冷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凝实了几分，周遭空气都仿佛骤然降温。
许自修举了一会儿，见对方不接，也不话，只是眼神更冷，不由得困惑地歪了歪头。他收回手，冥思苦想，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
是了！一定是嫌少！镇上卖艺的，要是唱得好，看客给的钱也多些！刚才那曲子，确实很好听，值得更多！
于是，他在女子愈发冰冷的注视下，又开始掏。
这次，他从另一个口袋里，又摸出了一张干饼——这是他明的存货了。
他将两张干饼心翼翼地叠放在一起，想了想，又掏出洗得发白的旧布巾，铺在女子所在的岩石边缘，将两张干饼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布巾上。
做完这一切，他仰起脸，对着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随后不再停留，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跑着消失在了竹林径的尽头，回屋睡觉去了，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大事。
岩上的女子，良久未动。
她低头，看着身边那两张在月光下摆得整整齐齐的干饼，以及那块充当“托盘”的旧布巾，清冷的眸子里，冰霜渐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自那之后，每当夜空晴朗，那清寂的古筝声再次响起时，许自修便会准时出现，如同最忠实的听众，蹲在老地方，仰着头安静聆听。
有时，他身上确实没了干饼，便会有些不好意思，躲在岩石下方的阴影里听，听完便悄悄溜走。
但下一次再来时，他必定补上“酬劳”，一下子四张饼，依旧用布巾托着，郑重其事地放在老地方，可谓无比阔绰了。
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他始终不知道那女子是谁，也从未想过要知道。
他只知道，那筝声好听，他喜欢听，而给“酬劳”是经地义的事情。
而岩石上的女子，也从最初的冷眼以对，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偶尔，当她看到下方那个蹲着的身影，那清冷如冰的唇角，会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姐姐，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啊。”
实在忍不住，许自修还是问了出口。
“你想学？”
许自修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会弹。”
女子莞尔一笑，“我教你唱，学不会就不许再问。”
许自修用力点头。
“风吹雨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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